第一次交手,彼此都伤得很重,此夜后红尘便彻底消失,再见时已是一头白发的江湖名医。
每每想到此处,霜夜便悲惋至极,“不对,你烧了他那么多东西,他也没有气得诈尸还魂,可见世上没有鬼魂之说。”
红尘听罢便笑,“果然!你还记恨我……慕川,你这个混蛋……你耳聋眼瞎……你什么也不明白……人都死了,留着那些东西徒惹伤心而已,还有何用……”
他仰着头,带点不甘心,“你这么记恨我,上回为什么救我?”
霜夜唇间一抿,一线如锋,很认真地在想这个问题,沉默了半响,道:“看在同门情义上,饶你一命罢了,从那刻开始,往日的一点师兄弟情义都不做数了。”
红尘嗤笑,“可是刚刚你又救过我。”
霜夜一怔,听出他话里的意味,分明就是引着自己一句一句说出他最想听的——
他到底想听什么?
霜夜露出一丝残忍的笑,“你以为是为什么?因为我舍不得你死?”
红尘颓然垂下头去,“在下没有这么想。”
霜夜连笑几声,“少口是心非了,你巴不得我这么说,否则你怎么连看我都不敢。”
红尘静静摇头,“我只是没力气了,你也少自以为是。”
霜夜双手一环,“我只知道你还有用处,沈良轩的下落你必然知道,所以你还不能死。”
他语气狠厉起来,“你给大人下毒,七情散太恶毒,过不了多久暗杀府就要大乱,人人都要争个首位,沈良轩有什么好,你这么为他卖命?”
红尘看不见他疏离而鄙夷的神色,但从他声音里也听得出来,“你很生气罢,我为了沈良轩给你的大人下毒,你无能为力,只能眼看着。要是当初你好好学医,今日就不会这样了。”
说罢浑身脱力,身子一歪,倒在树下咳嗽。
的确,从江倾珵离世开始,他的生命里就没有了重心,那些还算惬意的日子渐行渐远,一去无回。
澹州梅花胜景,看在眼里也是寡淡的。
红梅如血,看在眼里也是灰败的。
直到有一天他知道了黄金榜上的霜夜。
很快他就明白了慕川取名霜夜的原因——
汉水旧如练,霜江夜清澄。(1)
夜风忽停,他听到了折扇轻开的声音。
霜夜把他挡在阴影里,看不到月光。
“那你呢,又为什么逼毒救我?”
想象中的杀意没有出现,只有霜夜这一句轻问。
红尘笑道:“因为舍不得你死。”
话音一落,霜夜就愣住。
红尘积攒好了力气,重新抬起头,“师兄,你看看,我比你诚实得多,我对师父也这么诚实,所以他信我,你呢,你从来不跟他说实话,你不敢跟他说你倾慕他这么久了,直到他死了你也没有说,就再也没机会说了,你后不后悔?呵呵,后悔就好了,你这个混蛋,你越难受越好,我到了地下也是得意的。”
说罢,右手握起玉笛,机关骤动,旋出的利刃晃着月光,直直冲着颈脉而去。
却听耳边破风之声,声源难寻,唯一抹白光旋进视线里,急速而干脆,生生切断玉笛——
那是一片锋利的冰刃,落地便开始消融,最终化作一抹冰凉的寒意。
而那玉笛呢?
它就在红尘手里断成了两半,如切在他心脉上,爆发了难以言喻的剧痛。
红尘此时的身体显然无法承担这种惊怒,呼声低哑,如鲠在喉,眼泪瞬间从眼眶蔓出。
霜夜惊然四顾,刚一转身就被几颗石子在胸口几点击中,浑身酥麻中连一点声音也没有发出来,便在红尘眼前倒下去。
映入眼帘的是逆着月光的黑衣男子,两指间夹着一颗浅蓝小珠,他步步逼近红尘,将他悲痛到失神的样子尽收眼底。
红尘张着嘴却哭不出声,仙人也会这样狼狈落魄,握着断成两截的玉笛呜咽抽噎,视线一转看到霜夜已经倒下,伸手就要去拽他,口中哽咽——
“师……师兄……”
很快他又被埋在阴影里,黑衣人居高临下,兜帽遮住了他大半的脸,正被风吹动的黑衣也掩住他身形。
“为何奉命于风月阁?”
他的声音沙哑异常,如残损的箫声,听着刺耳极了。
红尘已六神无主,听不到来人问话,只见那人将指间的小珠递到了他眼前,一个用力捏碎了它,顿时飘出一阵异香。
“说,为何奉命于风月阁。”
男人又问一遍,异香已经缠进红尘鼻息里,息息生暖。
他眼中完全没有了焦点,形如提偶,喃喃道:“……欠沈良轩一条命……”
男人收了手,摘下兜帽凝视他,沙哑的声音突然没了,转而变得低沉温厚,似曾相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