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会不会死只有神明说了算。
夜里,我又打电话给谨同。他已经到了山中老家,信号时有时无,但声音清晰多了。我转述了晚上的插曲,问他如果红包可以转移寿命,那肯定还有其他类似的方法把我的命转给佳行吧。
他打断我,正色道,就算有也是邪门歪道。三年寿命,虽然算是飞来横祸,但发生的事总有道理,无论如何都没必要做到这个份儿上的。
“那师父呢?能问问她有什么好办法吗。”我问。
“师父的二胎这几天就快生了,不便打扰,如果妳实在心里不舒服,不如也回老家来,也许师公有办法。”
我一窒:“你不是说他云游去了吗?他在山上?”
“听别人说他几年前回来过。说不定能找到?”
我有点犹豫。倒不是在扭捏,只是担心师公会因为讨厌我而拒绝帮弟弟的忙。谨同听了哭笑不得:“师公什么时候讨厌过妳。而且就算是这样,他怎么可能为难一个小孩,妳把他当成什么人啦。”
对,是我小人之心。但君子之腹也得是从容不迫的人才独有的余裕。
我虽然常常一副心如止水的死样,但那也不过是知道想要的东西多半不可得的自暴自弃。命我是不稀罕,可也不是谁伸手来偷都行。拿了的,就得还回来。程蝶衣不是也说了,说好是一辈子,少一年,一个月,一天,一个时辰,都不是一辈子。我也是。拿走一分钟,就得还我一分钟。少一秒也不行。
这天夜里,我久违地梦见了继父。梦里的我仍是8、9岁的样子,他蹲在跟前帮我系鞋带。我闻到他身上清淡的烟草味,知道他想问什么,先一步回答他说:“你们想结婚就结好了,我自己会系鞋带,不用讨好我。”他并没有被看穿的窘迫,顺势盘腿坐在地上仰视我,用破烂的中文说:“不,我要讨好妳。妳想要什么。”我指着他的胸口内袋,里面有一块80年产的汉密尔顿怀表,是他考上大学时父亲送他的礼物。价格不菲,含义深重,我是明知故问。他却毫不迟疑掏了出来,说:“如果妳答应我会好好保护它,就送妳。但是有我名字。妳不介意吗。”淡金色的表壳下方,刻着几乎被岁月磨平的花体字。我接下怀表,被重量吓了一跳,烫手似的推还给他,说不稀罕。他笑说没关系。以后我考上大学的时候他也送我好了,也不一定上大学,如果当厨师就送刻了我名字的厨刀,如果当旅行家就送绣了名字的登山包。
当然,这句话后来也没有实现。
清晨,我一头乱糟糟地醒来。又打电话给谨同,说等一会儿就带着弟弟回老家去。他顿了一下,像是意识到什么,也没点破,只说:“正好还没过头七,回去送太姥姥最后一程也好,至于别的事,不要太过钻牛角尖了姐。”
我大概是没法不钻这个牛角尖。
因为佳行是最后一块刻着这个名字的表了。
我没说出来,也不指望别人能懂。
中午,我装好行李,带佳行去赶长途汽车。刚走到小区门口,就看见一辆计程车停在门前朝我鸣笛。车窗降下,佳行比我先一步叫出来:“白叔叔。”走近一看,驾驶席坐的可不正是大白。好样的,人类的技能您是一样一样全都驾轻就熟哇。他笑笑,说谨同告诉他我们要上山,怕公车辛苦,就开车来送。我目瞪口呆,挤了半天说出一句:“你……有驾照吗。”
他笑出声:“灰姑娘见了神仙教母驾着南瓜马车来接她,第一句话会问‘你有没有驾照’吗。”
“我可不是灰姑娘啊。”
“这也不是南瓜车啊。快上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