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纨蹙眉道:“那远兄弟手头还有余钱?这操持营生,可万万短不得活钱。”
陈斯远笑着颔首道:“大嫂子说的是,我手头还留了不少银钱。”
李纨这才开始点算。俄尔,待点算清楚,李纨便寻了匣子藏好,这才蹙眉回转,思量着与陈斯远道:“这,原本兰儿在远兄弟处读书,这几日瞧着颇有进益,本就是劳烦远兄弟了。奈何事到临头,我如今另有一事相求。”
“哦?大嫂子请说,力所能及,我定当援手。”
“是这般——”李纨便将兄长李崇明不日要来讨要金刚经的事儿说了出来。
陈斯远听得蹙眉不已,待其说过紧忙仔细问询了一番,这才略略舒展了眉头。
看样子是李守中自知李崇明眼高手低,连谨守门户都做不到,这才将金刚经寻了由头送来京师李纨处?
也是,那金刚经真迹可谓国宝,若藏得紧实也就罢了,但凡露出蛛丝马迹来,定会引得有心人蜂拥而至。那李崇明如今不过是个捐监,待李守中一过世,哪里还受得住这般国宝?
有良心的,拿了其错漏逼着其交出来,没良心的巧取豪夺,蓄意栽赃将其投入大牢,到时想要什么还不是由着人家说了算?
偏生这李崇明是个官儿迷,一心想以金刚经为进身之阶。待听闻金刚经送来了京师,更是不顾李守中反对,偷偷摸摸往京师来讨要。
且李纨为继室所生,与李崇明本就不是一个母亲,兄妹二人又能有多少情谊?说不得登门之日,便是闹翻之时啊。
如今荣国府亏空愈甚,挪用了黛玉家产不说,连带还借了薛家的银钱。若听闻李纨手中有这般多银钱,那王夫人、大老爷又岂会不动心?
贾赦那货不提也罢,简直钻进钱眼儿了。婚书甫一敲定便急吼吼将黛玉余下不多的家产尽数搬去了东跨院,若得知李纨有七万两银钱,难保其不会动歪心思;至于王夫人……她本就因着贾珠早夭迁怒李纨,连贾兰都不怎么待见。说不得听闻此事,也会生出害死这对儿母子,将银钱占为己有之心啊!
至于会不会得罪了李守中……一个革退的国子监祭酒,便是得罪了又能如何?事急从权,李家的报复还不知何时来呢,总要先紧着眼前的难关再说旁的。
陈斯远思量分明,便道:“此事突然,我这一时间也没主意。算脚程总要几日光景,待我拿定了主意再来寻大嫂子计较?”
李纨咬牙应下,待陈斯远起身告辞,这才与贾兰一道儿将其礼送出稻香村。
陈斯远一路蹙眉思量着回返清堂茅舍,左思右想一直没主意。想得心下烦闷,干脆寻了书稿往园子里游逛。谁知情急出错,拿的不是如今正在写的列国文稿,而是早年在扬州时胡乱写的话本子。
他出得清堂茅舍,过了沁芳闸桥,又过了凹晶溪馆,不知不觉便到了山坡后。见桃林边有一方巨石可供人坐卧,干脆撩开衣袍坐了下来。
思量间一阵清风袭来,便有桃飘落,直落得个满头满脸。陈斯远因想着破局之法,一时也没反应,只攥着书册闷头思量。
忽而有人背后说道:“你在这里做什么?”
陈斯远回神扭头,便见一袭月白交领兰刺绣长袄,外罩湖蓝印披帛,肩上扛着个小锄,锄上挂着囊,手内拿着帚。
瓜子脸面色略显煞白,一双似泣非泣的眸子满是纳罕瞧过来——是黛玉。
陈斯远顿时将李纨委托抛诸脑后——来日忧来,来日解。他心心念念想着偶遇林妹妹而不得,如今可算撞见了,他又岂能放过?
陈斯远心思电转,忽而笑道:“妹妹来得正好,快将这桃扫落了,一并撂在那水里。”
黛玉道:“撂在水里不好。你看这里的水干净,只一流出去,有人家的地方脏的臭的混倒,仍旧把遭塌了。那畸角上我有一个冢,如今把它扫了,装在这绢袋里,拿土埋上,日久不过随土化了,岂不干净。”
陈斯远笑着摇头道:“不好,我却以为撂在水里才好呢。”
黛玉见其另有所指,略略思量便知,这岂不是应了那句‘落有意流水无情’?知其是在说他屡屡献殷勤,却只得了寡淡回应,黛玉便不禁俏脸儿一红。
“胡说!”嗔怪着轻哼一声,黛玉便扛着锄往前去。须臾撂下来,用了帚将树下满地桃扫进囊。
陈斯远踱步循其而来,却只站在一旁笑吟吟瞧着。
俄尔,黛玉被瞧得心下别扭,扭头又嗔怪道:“你便这般瞧着?”
陈斯远悠悠道:“春日里葬桃,乃是人间雅事。妹妹早知草木之属并无情谊,偏要葬了其,可见妹妹此举是为全了自个儿心思。”
黛玉纳罕道:“我却不知我有什么心思。”
陈斯远书卷砸在手中,说道:“或是为了纯净,或是因着怜悯,又或是……心下孤寂,看不到前路。”
黛玉顿时心下一酸,不禁抬眼仔细瞧了瞧陈斯远。她虽多愁善感,可又不是傻的,幼时葬只是因着怜惜落飘零,谁知葬了两回桂,那冢竟余香不散,惹得母亲、父亲好生夸赞。
此番再葬,一则是缅怀父母,二则……也是因着身世孤苦。
黛玉心下本认定陈斯远乃是那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