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四十三)
骊山猎场之上,铅灰色的云层沉甸甸地压着,天地间仿佛被一层阴霾笼罩。营帐内,清音坐在梳妆台前,手中拈着一支海棠簪,对镜将它别进鬓发里。铜镜里映出帐外那鹅毛般飘落的大雪,入目皆是白茫茫的一片。帐外忽然传来一阵银铃般的笑声,七八个锦衣华服的贵女,手捧着暖炉,鱼贯从帐前走过。
清音抬眸,目光扫过她们发间璀璨耀眼的珠钗,微微低下头,抬手将那簪子又往鬓角紧了紧。
“姑娘,"丹蔻捧着手炉走近,一脸担忧地开口,“您昨日咳了整整一宿,这冰天雪地的,当真还要去梅林吗?”
说着,她拿起貂皮暖耳,仔细地别在清音的鬓边。“孟姑娘亲自下了帖子,总不好驳了相府的面子。”清音望向镜中自己苍白如纸的面庞,指腹稍稍用力,将胭脂膏子又揉开了些,孱弱的病容总算有了些气死。
正此时,铜镜忽然一晃,帐外环佩叮咚作响,江映雪携着一身冷香,掀帘走了进来。
她身上披着石榴红织金斗篷,白狐毛领上沾着细碎冰晶,月白缎面裙裾扫过毡毯上未化的霜花,仿若踏碎琼瑶而来的仙子,美得娇艳又出尘。暮青跟在后面,双手捧着雕漆食盒,刚一揭开盖子,馥郁的桂花蜜甜香便飘散开来,瞬间弥漫了整个营帐。
“我们姑娘卯时就起身熬杏仁酪了,说徐姑娘这两日咳得厉害,得润润肺,才好去赏梅呢。”
“又劳江姑娘费心了。“丹蔻眉眼弯弯地双手接过,转身去备热茶。“这雪怕是又要下一整天。”
江映雪不紧不慢地解下斗篷,递给一旁的侍女春莺,她秀眉微蹙,轻声道:“孟镕遣人催了好几回,说是寻着一株百年绿萼,要效仿前朝谢道韫,来一场踏雪寻梅吟诗作赋的雅事。可依我看,这踏雪寻梅不过是个幌子,她办的那些茶会,向来是鸿门宴。”
说到这儿,她忽地压低声音,神色变得更加凝重,“上月在长公主府品香,她可是让礼部侍郎家的姑娘当众摔了御赐的伽南香串,她这个人就爱看别人出丑。”
“孟姑娘就好这一口,专以看别人狼狈为乐。”清音刚说完这句话,手背便感觉到了一片温热。“怎么手这么凉?”
江映雪不由分说,伸手执起她的腕子,眼中满是关切之色。此时,帐外的雪粒簌簌地打在牛皮帐顶,声音密集而又杂乱。丹蔻端着茶点,脚步匆匆地走进来时,正好撞见江映雪握着清音的手腕把脉。暮青在一旁瞧见这一幕,笑着打趣道:“我们姑娘自从跟孙太医学过脉案后,逮着谁都要诊上一诊。”
“肝郁气滞,血不归经。“江映雪仔细诊断后,眉头皱得更紧了,“你夜里是不是又没睡好?前日送来的血燕可按时吃了?“说着,她从荷包里倒出一个掐丝珐琅盒,“这是暹罗进贡的龙涎香丸,最是宁神,你拿着。”帐外忽然喧闹起来,四五个锦衣侍女簇拥着孟镕袅袅走来。只见那位相府千金,身披一件孔雀纹妆花缎斗篷,那斗篷做工精细,色彩艳丽,发间的红宝金钗更是硕大无比,在雪光的映照下,光芒刺目,让人不敢直视。
“江姐姐好偏心。"孟镕隔着帐帘,笑语盈盈地说道,“昨儿找你要份杏仁酪的食谱,你偏说是什么祖传秘方,不肯给我。”“孟姑娘说笑了。"江映雪镇定自若地应道,“你若喜欢,午后我着人给你送去便是。”
孟镕扫了眼垂首不语的清音,从鼻腔里哼了声,似笑非笑地说道:“徐姑娘福分不浅,若非得了江姐姐青眼,只怕一辈子也沾不上皇家猎场的边儿吧?只是有句古话说得好,心比天高,命比纸博',徐姑娘可要好好惜福。”说罢,她抬手轻抚鬓边流苏,意味深长地笑了笑,在侍女的簇拥下款款离去。
春莺皱着眉头低声道:“徐姑娘别往心里去,孟小姐一向如此,凡是容貌出色的闺秀都被她视作眼中钉肉中刺,不出言挖苦几句心里就不痛快,我家姑姐早就习惯了。”
清音抿唇一笑,道:“如此说来,我倒要感谢孟姑娘了。"说罢她和江映雪对视一眼,两人皆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待孟镕的脚步声渐渐远去,江映雪解下自己的银狐毛围领,正要给清音系上,帐外却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众人抬头望去,却见徐府管事徐安满头霜雪,狼狈不堪地扑进帐中,蓑衣下摆滴滴答答地落着冰水,他冻紫的双手,紧紧攥着徐府令牌,声音颤抖得厉害:“二姑娘,老夫人昨夜昏厥,口鼻出血不止,大夫说只怕时日无多了,老爷夫人命二姑娘速归!”
清音听到那话,手指猛地一抖,手中玉梳"啪"地掉在地上,断成两截,喉间立时涌上一股腥甜,身子晃了几晃,差点就栽倒在地。江映雪一直留意着她,见状,赶忙伸手扶住,同时扭头对暮青大声说道:“快去,把我的紫铜暖炉拿来,再装上两匣新蒸好的茯苓糕,给姑娘带着路上吃。”
话还没说完,清音已咬着牙,强撑着站稳了,双唇惨白,却紧紧抿着:“劳烦姐姐借我两个护院。”
“这是自然。“江映雪握住她冰凉的手,应道,“我让春莺带六个府兵随车护送,再往太医院递帖子请王院判过府……
谁知道,江映雪话音未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