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那夜月色更亮。
“因为她想要害殿下。”
“我决不允许。”
秋风乍起,道路两旁的银杏叶被震荡而落,纷纷扬扬的落叶猝然悬在赵明斐面前。
他摊开掌心,一枚叶片平缓而落,微微泛黄的卷边预示秋日已至。仰头望去,长明宫三字赫然落入眼中。
赵明斐扯了扯唇角,黑沉的双目透着摄人的冷光。李太后有句话提醒他了,江念棠既已经成为他的皇后,总要做好分内的事。在她死之前,他不妨物尽其用。
长信宫内,江念棠装作没听懂右想说的话。每次她提起赵明斐,江念棠总会不动声色转移话题,弄到最后右想也没了法子。
人要是自己不愿意,谁都没办法强逼。
其实右想也拿不准陛下心里到底在想什么,若说厌弃皇后,可长明宫吃穿用度皆是比照皇后分例,连四时节令的赏赐都未少一分一毫。若说想要皇后主动低头求和,却没有抛出橄榄枝,也没有威逼利诱。她跟在陛下身边多年,了解他是个雷厉风行,杀伐果断的性子,却在处理皇后娘娘这件事上优柔寡断,仿佛在斗气似的。右想几次想从江念棠口中打听两人之间的矛盾根本,被她含糊过去。两个人似乎陷入一种奇异的胶着状态。
就在右想以为长明宫的门要很久之后才会重新打开,几日后,左思就领着圣旨前来,身后还跟着一群抬箱子的宫人。圣旨大意是说皇后需负责第一轮遴选,箱子里装的是秀女们的丹青画像,家世德行,要皇后仔细斟酌辨明,择出容貌德行上佳的秀女入宫伴驾,充盈后宫左思一直在仔细观察江念棠的表情,“陛下说,五日后请娘娘交出第一轮的名单。”
江念棠跪下,平静叩首接旨,左思微不可闻的叹息一声。左思离宫时暗示右想跟过来,悄悄打听皇后的态度,两人对了消息,俱是一头雾水,弄不清帝后到底在闹什么矛盾,只知道陛下在找一个人。他们两个打死也想不到真实原因,只能瞪眼干着急。“你劝劝皇后娘娘。“左思忧心忡忡道:“这么下去也不是办法,陛下的龙体撑不住啊。”
左思内心如被油烹火烧,焦急担忧,近日来,陛下的面色显出几分病态的枯槁,究其原因是不好好用膳。
近九尺的高的男人每次用膳连半碗粳米都塞不进去,吃了几口就撂筷子,膳食几乎原封不动撤下去。
陛下将所有精力全心投入在政务上,夙兴夜寐,宵衣吁食,好像是故意让自己忙碌到无暇分身似的。
右想挑了几句说给江念棠听,几乎是明示她先服软:“娘娘与陛下在西巷口共患难,情谊不比寻常夫妻,有什么坎过不去。陛下最近忙于政务,常常忘了用膳,不如娘娘炖个汤送过去,陛下一定会记起您的好来。”江念棠埋头于眼花缭乱的丹青图中,一手拿着装订成册的家世文抄,另一手飞速在笔纸上记录,她头也不抬拒绝道:“我厨艺尚欠几分火候,不如御膳房经验老道的师傅们。”
右想恨铁不成钢。
还未到五日,江念棠已经筛选完全部的丹青图,左思面容扭曲地把东西抬走,复命时比之前还多出一个红漆镀金的木箱。丹青图被分门别类排好序,每张图附带相应的说明,有的是一页,有的是几页,有条有理地记录入选的原因,筛掉理由,真是字字珠玑,句句真挚,没有一处不为赵明斐着想。
他当即切齿地发笑,脸色有刹那扭曲。
若是被朝臣得知,恐怕都得上书大赞江念棠胸襟豁达,雅量高致,实有一国之母的气度,堪为天下女子表率。
赵明斐忍着不知为何而来的怒意随意捡了几幅打开,扫一眼便知丹青图哪处有瑕,画技实在难以入目,对画中貌美妙龄女子无动于衷,更激不起他一丁点儿兴趣。
目光掠过画卷,落在旁边对照的白纸黑字上。娟秀的隶书齐整规范,横平统一,给人一种书写者心绪稳定,情绪平和的感觉,与此刻面目狰狞,心绪起伏的帝王截然相反。她在挑选这些女子时,心里可有一丝不情愿?赵明斐嘴角勾起嘲弄,她说不定高兴极了,怕是巴不得他有了新人,忘了她。
她想得美!
没有人敢在欺骗他之后还能毫发无伤地全身而退,尤其是她竞然敢如此戏弄他!
赵明斐黑眸灼灼,指尖拈起江念棠的手书,眼前浮现她握笔书写的姿势,纤细白皙的五指握住竹笔,不紧不慢地在纸上游移,看上去有气无力的。但她的力气有多大,赵明斐早有领教,逼急了会抓人,挠人。自他掌权之后,也只有江念棠能在他身上留下痕迹。渐渐地,冷寂的御书房里响起粗重紊乱的呼吸声。左思凝气屏息,躬身站在一旁,半点不敢抬头。负责膳食的宫人在外面候着,等待传膳,宫人们手捧红泥小火炉煨着补汤,浓郁诱人的香气儿透过窗缝飘进来几缕。赵明斐忽然觉得饿极了,像是陷入十几日没吃过饭般难耐的饥渴。沉寂的大殿猝然发出短而急的笑。
他怎么忘了,皇后的作用可不止是替他挑选秀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