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愣了愣神,才客气道:“檀蕊姑姑怎么来了?”
与印象里不同的是,贵妃身边的檀蕊失去了往日端庄持重的姿态,走近些细瞧,可见灯下凄惶,她手里捧了蜡封好的信,低声道:“贵妃娘子要我来送些东西,劳烦您行个方便。”
那内侍同情看了她一眼,他有皇命在身,不好多言,只含蓄道:“陛下夜里要召见外臣,姑姑不若再等一等。”
这会子知道怕了有什么用呢,陛下待嫔妃虽说宽和,可皇帝的容忍总是有限度的,君王受命于天,是不容人冒犯的。
这样的惩处还不算最羞辱人的,皇帝就算要赐贵妃自尽,裸/尸还家,燕国公府不还是照样要谢恩万岁么?
檀蕊的面色白了几分,贵妃得宠时不必说,就是到了行宫,御前的人何时与她这般生分过。
她想起贵妃的颦眉泪眼,伏案时写了又烧,烧了又写的模样,大约贵妃真做下什么大事,咬了咬牙,请人通传了一回。
在外守夜的是陈容寿的干儿子,他见是檀蕊深夜前来,长长吁了一口气,满面含笑进去,却极快出来了,为难道:“陛下忙于政务,姑姑还是请回罢。”
原话要简洁得多。
天子的目光落在奏疏上,连头也不曾抬起:“不见。”
但檀蕊却不肯走,静静候了一刻钟,才又央人通传,原本好说话的内侍个个都做了木头桩子,正当她求告无门,远远的却传来一阵脚步声。
极轻,约是四个人。
内侍提灯引路,宫内到了落锁的时辰,卫敬中这一路走来,不免遇到些麻烦耽搁,他神情凝重,见了檀蕊才露出些了然认命的意味。
然而即便女儿为天子所厌,到了这个时候他仍不失风度,客客气气道:“臣候在廊下听宣,还请内监进去求陛下恩旨。”
尘埃落定,那内侍虽有几分不忍,还是回殿内复命:“陛下,燕国公已等候在外。”
他静静候了一会儿,未等到陛下开口召见,却听元朔帝徐徐道:“贵妃的人还在廊下?”
那内侍心下翻起惊涛骇浪,不敢腹诽天子短长,如实道:“瑶光殿的掌事捧了一封书信,说是贵妃亲笔,奴婢们也劝过,但她不肯回去。”
梧桐高大,叶影覆窗,一点点移将过去,透出秋夜的凉意。
紫宸殿里见惯了杀伐,他不觉得陛下会更改心意,至多是有几分念旧。
贵妃往后的日子应当能比那几位嫔妃都过得更好些。
“教人呈上来。”
元朔帝抬手按了按眉心,闻得出,她近来偏好茉莉花的香气,大概调制了新香,连信也要熏透。
门外侍奉的黄门倏然从木头变成了活人,熏染着淡淡花香的信封上还有一点烛油,透出内里的一点红,与这素雅清新的香味极不相合。
信的主人与宫廷亦不相合,有趣鲜妍,但不肯委屈半点自己的心意,连逢迎的功夫也不愿意做。
她明明白白告诉他,哪怕天子百般俯就,她也不愿割舍对前夫的怀恋,就此低头。
但他也并非眼中容沙的男子,面对这些情爱纠缠,抽身总是更容易些。
男儿爱后妇,女子重前夫。她既然有这份心,勉强来的总归是没有意思。
可鬼使神差,他随手裁开信封,飘落出一张精致红笺,一支芍药撒了金粉,在灯底流光生辉。
写信的人在信纸上大费周章,但上面只有短短的一句话。
“您还惦记着我吗?”
他的心倏然乱了一下,她生长在山野,当知男女缱绻的上巳节过去,芍药的花期也就结束了。
维士与女,伊其相谑,赠之以勺药。①
大约是天意,她不知道此刻已是将离之际,却福至心灵,忽而对他祈求爱怜。
那内侍候了许久,大气也不敢出,直到上首的天子起身,侍者们才迎了上去。
“夜寒露重,教燕国公回去安寝罢。”
元朔帝沉吟片刻,吩咐道:“朕新得了一篇右军字帖,改日再邀他共赏。”
燕国公半糊涂半清明地被召来,又糊里糊涂地被内侍引回去,总要有些说法,可等他出了清平门后,再要问贵妃的近况,那内侍连连摆手,莞尔道:“国公爷,贵妃是侍奉陛下的人,能有什么不好呢?”
要说真有什么不好,大约就是生得太晚了一些。
贵妃的出身、容貌甚至宠爱都没什么可挑的,早来十几年,卫氏的运道就不止于此了。
他想到这场无声无息压下去的风波,不免回望一眼燃着星点灯烛的瑶光殿。
即便是如今,又有谁能说得准呢?
……
清平殿无论昼夜,常有侍者进进出出,静寂了许久的瑶光殿只有今夜才重新热闹起来。
御前的内侍匆匆侍驾而来,再也没有多余的心思斥责瑶光殿的怠慢,恨不得将自己的存在降得低些、再低些。
元朔帝进来时,瞧见的便是一幅朦朦胧胧的秋夜仕女图。
帘幕重重,隔绝出一方僻静天地,连灯烛都熄了,只有月影还柔和地洒落在这片堪比冷宫的天地,照亮了帘上珍珠。
内侍提来的琉璃宫灯映亮了画卷,可教人一窥全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