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第三十一章
邬琅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好半响,他才说服自己松开了紧攥着方几边沿的手,慢吞吞地转过脸来。
入眼的,是满室温柔昏黄的烛光。
墨楹将窗子一扇扇重新关紧,夜风吹得窗纸鼓动,树影乱颤,一切喧嚷皆被隔绝在外,只余泠泠雨声,缠绵不歇。
“邬琅?”
许久未听见他的回应,薛筠意微微扬高声音,又唤了一声。殿下在唤他。他没有听错。
邬琅深吸一口气,终于从那股仿佛被攫住呼吸般的恐惧中挣脱了出来,挪动脚步,走进那片光亮之中。
薛筠意朝他望过来,温声道:“怕你淋了雨着凉,若再像本宫这般病倒了,可就不好了。只好委屈你,在本宫这儿将就一晚。”她的寝殿中虽有几处可供住人的隔间,但皆被她拿来堆了书册,一时半会也不好收拾,只能让墨楹多搬几床厚实的褥子铺在地上。邬琅慌忙道:“不委屈的,能陪在殿下身边,为殿下侍夜,奴高兴还来不及。”
上好的缎料里鼓鼓囊囊地填满了柔软的棉花,摸上去舒服极了。邬琅受宠若惊地跪在上面,小声地谢了好几遍恩。
墨楹笑道:“这些都是殿下用过的褥子,虽然旧了些,但可都是宫里最好的用料。比你屋里头铺的那一床要舒服得多。”殿、殿下用过的?
邬琅低下头,望着膝盖下压着的那一小片绣纹,不知怎的就红了脸。墨楹笑嘻嘻地看了他一眼,才背过身去,手脚麻利地将茶壶、痰盂还有铜盆棉巾等物一样样摆好,“好好照看殿下,若有事要叫人,就来外头廊下寻我。今儿我值夜。”
邬琅连忙应了。
殿门合紧,墨楹的脚步声也随之远去了。
一时间,周遭静悄悄的,只能听见清浅起伏的呼吸声。墨楹前脚刚走,薛筠意便蹙眉拉过邬琅的手腕,去检查他被粥碗烫红了的掌心。
“一点都不知道爱惜自己的身子。"她轻嗔道,“本就落着伤,若再烫坏了,再好的芙蓉膏也养不好了。”
邬琅怔了一瞬,才意识到长公主竞连这样的小事都关照着,脸颊不觉又热了起来。
“多谢殿下关怀。奴……奴皮糙肉厚,不碍事的。“他小声道。薛筠意正欲再教训他几句,话不及出口,忽然又是一阵咳嗽,胸腔肺腑似乎都咳得颤动起来。邬琅顾不上其它,慌忙抽回手,捧了痰盂到她眼前。薛筠意扶着痰盂,干咳了半响,仍旧未吐出什么东西来。喉咙疼得厉害,她皱着眉,不想再费力说话,只能朝邬琅摆了摆手,示意他吹熄烛灯,合衣安歇邬琅听话照做,烛灯熄灭,殿中立时陷入了黑暗。他呼吸急促了一瞬,缓了好半响,才说服自己小心翼翼地躺了下来。殿下在这里。
不用怕的。
他试图以此来劝慰自己,可却收效甚微。
黑暗自四面八方无声合拢,将他整个人密不透风地包裹。水声嘀嗒。敲着琉璃砖瓦,敲着石阶缝隙。邬琅整个人蜷缩成一团,浑身止不住地发抖,这是他每夜入睡前都要经历的恐惧和痛苦。
他害怕那间黑漆漆的暗室。他不想再回到那里。铁链抖动的哗啦声响。掌嘴声,怒骂声。膝盖拖行过石地的鸣咽声。如恶鬼的狞笑,于熟悉的暗夜中,一齐朝邬琅涌来。那条被打断过的腿也开始隐隐作痛,似乎在提醒着他,这一切皆为真实,而非臆想。他猛地弓紧了身子,张着嘴巴,无声地大口喘气,如一尾濒死的鱼。“邬琅。"床榻上的人不知何时醒了过来,亦或是还未睡着。她哑着嗓唤了声,侧身坐起来,“本宫口渴。”
耳边忽地静了一静。那些可怖的声响倏然间消失得干干净净,再听不见一丝一毫。
邬琅睁着眼睛愣了一瞬,才恍然回神,慌忙爬起身来,摸索着为薛筠意斟了茶递过去。
薛筠意伸出手,先摸到了少年沁满冷汗的手背。她顿了顿,不由问道:“怎么出了这么多汗?”
“奴没事。“邬琅鸦睫颤了颤,不知该如何解释,声音愈发小了下去,“奴只是、只是有些怕黑。”
他心里觉得这话很是丢人,可长公主却只是随口道:“那便留盏灯罢。”她接过他手里的茶盏抿了一口,随意搁回桌上,又顺手摸来火折子吹着了,亲自将那截燃了一半的白烛点着。
“现在还怕吗?”
她嗓音干哑,比平日低沉许多,却独有一股温柔的、从容不迫的力量。“不、不怕了。”
火光摇曳亮起,邬琅怔怔望着烛火映照下薛筠意略显苍白的脸,心跳好似也随着那火苗而怦然颤动。
薛筠意便笑了下,重新躺了回去,闭上了眼。殿中重归静寂。
邬琅轻手轻脚地躺下来,大着胆子,朝着薛筠意的方向侧躺着,偷偷嗅闻着空气中淡淡的草药香气。她身上的香气。那味道令他心安。
夜里,薛筠意起来吐了好几遍,其中一次,还将好不容易喝下去的粥吐出了好些。
见她难受得紧,邬琅索性捧着痰盂跪在床边侍候,如此,她若想吐时,只需侧身便可,能方便不少。
这一跪便是一夜。
翌日清晨,薛筠意迷糊睁开眼,就见少年双手捧着痰盂,仍恭敬跪侍在床边,看他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