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长路迢迢(三)
晨光初破时,商队的马蹄踏碎了梧州城外的薄霜。梧州只是座小城,做不到自给自足,以往都是仗着矿产资源与其他州往来贸易,但自从商道被北凌人截断了之后,便只能依靠林家这支商队带来一些必备的生活物资了。
因此梧州上下都对此极为重视,生怕一个没表现好,林家的人就不往这边来了。
梧州刺史已年逾六旬,凡事依旧亲力亲为,早就领着乌泱泱一干属官候在城门下了。商队比预期的延误了几个时辰,老刺史正恹恹地抱着暖炉打着瞌睡,忽然人群中不知道谁喊了一声:
“云鹤旗!是林家的云鹤旗!”
原本搓手跺脚的官吏们慌忙整肃仪容。老刺史一个激灵,还好身侧主簿眼疾手快,扶了他一把。
林七打马行至队前,翻身下了马,玄铁重剑往地上一杵:“梧州府衙好大的阵仗。”
“林七兄弟说笑了。“老刺史笑得满脸褶子都堆在一处,目光直往后方马车瞟,“林家商队跋山涉水送来救命粮,下官岂敢怠慢……不知您身后是哪位贵人?”车帘应声掀起。
林之鹤踩着满地碎霜踱下马车,衣袖上金线绣的云鹤振翅欲飞。老刺史吓了一跳,慌忙将暖炉往袖中一塞,想也不想就拉着其他人一起跪了下去一一“下官拜见林大人!”
他额头抵着冻硬的泥土,恍惚间想起来,三年前他曾跟着林家商队前往邺都述职,曾远远见过这位世家新贵。
那时候林相刚生病不久,朝堂上的政务由林家另一位阁老接管,然而林家真正的掌权人却是眼前这位青年。下朝之后他跟着人流走出皇宫,忽而瞥见青年正站在不远处,身姿笔直如松。
他正纳闷这是哪家年轻人不懂规矩,不穿官服就来到皇宫重地,居然没被人赶出去。转眼就看见方才朝堂上那个连皇帝都敢怼的林家阁老,谦恭地对着青年弓了弓腰。
一一那可是,整个南景的权力巅峰。
老刺史跪在冻得发硬的地面上,寒气顺着膝盖骨往上钻。他不敢抬头,只瞧见那双乌金靴履自面前掠过,然后是一道清冷的嗓音,同记忆里的别无二致。“起来吧。”
林之鹤虚虚一抬手,霜色灵力将跪伏的众人托了起来。老刺史这才颤巍巍直起身,视线扫过车队末尾的青衣女子,眼皮重重一跳。那女子抱剑立在马车旁,披着一件玄色大氅,眉眼隐在兜帽的阴影里,周身气度竞不似随行仆从。老刺史正欲细看,忽有雪粒被风卷着扑进眼睛,再睁眼时,人已经转去了季家公子那边。
季长安笑着问:“刺史大人总盯着我们柳姐姐做什么?”“不敢不敢,只是瞧着这位姑娘有些面善…”“面善?"季长安道,“她可是第一次来梧州,刺史大人莫不是认错了人?”老刺史擦了擦额角的汗,忙不迭点头称是,又张罗着要请众人去府衙歇息。林之鹤略一颔首,商队便跟着梧州府的官吏往城内走去。雪粒子渐渐转成了柳絮般的绒雪,南问柳压了压兜帽,觉得膝盖又泛起了密密麻麻的疼痛。
这是在战场上落下的老毛病了,一到阴雨天就膝盖疼。因而这一路上林之鹤根本没怎么让她出马车,到了这里却是不得不出来露个面。她跟着商队的人进了城,不动声色地打量起周遭。城墙砖石上遍布着刀劈斧凿的痕迹,有些缝隙里还卡着断箭。护城河早已冻住了,河面上积着厚厚一层冰碴。街边零星支着几个摊位,卖炭翁蜷在草垛里打盹,听见马蹄声也只是掀了掀眼皮。
忽有孩童嬉闹着从巷口窜出来,一个没注意险些撞上林七的马头。林七刚要训斥两句,余光瞥见那孩子手里攥着半块黔黑的饼,赤着脚踩在雪地里,冻得通红的脚趾微微蜷着。
“作孽哦……“老刺史突然叹道,“自打商路断了,粮价一日高过一日,老百姓连饭都快吃不起了。”
“怎么不向朝廷求援?"季长安问。
“求了,怎么没求?"老刺史满脸愁容,“年初户部倒是拨了三千石粮食,结果还没运到梧州,半道上就给人劫了……哎,梧州现在就是座孤城,沿途除了妖兽还有北凌人,别人哪敢往这边运货?现在也就是勉强不饿死人而………商队的人都经常走这条路,知道他说的都是实话,纷纷陷入了沉默。南问柳指尖无意识摩挲着剑柄。惊鸿剑感应到主人心绪,在鞘中发出低沉的嗡鸣。
这动静引得林之鹤回头望了一眼。
青衣女子立在纷纷扬扬的雪幕里,像是柄蒙尘的剑。当年那个眉眼弯弯的采药女早被岁月磨去了形貌,唯有眼神不曾变过,依旧清亮如寒星。府衙的朱漆大门在雪色中显得格外陈旧,门环上铜锈斑斑。老刺史引着众人往里面走,忽然瞥见南问柳驻足在正厅,正仰头看着什么。“姑娘对这墙上的挂画感兴趣?"他赔着笑凑过来,“这是二十年前萧家小姐画的,您瞧这桃花画得多逼真……
南问柳的瞳孔微微收缩。
画中桃花绵延成海,与记忆里殷州城的春色渐渐重叠。作画人笔触温柔,连飘落的花瓣都勾勒得纤毫毕现,能感觉得出来,她是真的很爱春日里的殷州城“萧家?"她听见自己沙哑的声音。
“是啊,萧家当年有位小姐嫁到了梧州,这画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