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继仁翻了个白眼,“老爷,这眼瞅着地里的庄稼都收拾完了,咱们也该启程去卖粮食了。”
“卖粮……哦,对对对,卖粮食,好赖是把老鸹岭的胡子给剿了,往年咱们一卖粮,他们就飞叶子要钱要粮……”
韩景元似乎还沉浸在刚才众人下跪磕头的场面里,搓搓下巴,嘿嘿一笑,“今年粮价咋样?”
“前阵子二老爷来信说,因为打仗,今年的粮食价格比去年高一成左右,高粱价格折合大洋,能卖到每石(140斤)两块现大洋,折算下来也就是十四个铜子一斤。”
“这个价……那税呢,得交多少?”
“这税可有得唠了,除了正常的田赋得交一成,额外还有什么保甲费、壮丁费、亩捐、警捐、学捐、粮栈捐、大秤捐、剿匪捐、筑路捐……听说今年还冒出个防空捐!这些杂七杂八的捐税凑到一起,再加上田赋,最起码得交出三成!”
“他妈的!老子辛辛苦苦干了半年,合着都是给他们忙活!”
“老爷稍安勿躁,还好咱家二老爷在县衙里当差,咱们倒是能少交一些,我现在就是担心个事。”
“啥事你说吧!”
“虽说老鸹岭的土匪让咱们给剿了,可保不齐别的地方的土匪会趁机过来打秋风,我刚才说了,咱家得的那笔外财,可早就让不少人盯上了。”
“这回你拿个章程吧,我现在脑子嗡嗡的,都让六子给我搅和蒙了!”
韩景元无奈捏捏眉心,看看挂在墙上的石英钟,都半夜两点了,三姨太还在被窝里等着他呢!
这个老徐,墨迹起来没完没了!
“这笔账要细算!”
徐继仁抄起算盘,哗啦啦一抖,“咱家总共有熟地两千一百七十垧,生地五百七十二垧,扣除咱们自己家种的八百垧,剩下的都租给佃户耕种,按照今年每亩地收三百六十斤高粱来算……”
大算盘噼里啪啦打得爆豆一般,最后他手指一挑,按住算盘,“老爷您看,连同咱家的,再加上佃户交上来的租子,折算下来今年总共收获粮食四千四百九十七石,能卖八千九百九十四块现大洋,再扣除三成的税、捐,还有人吃马喂,打点粮站的大鬼小鬼,最终能拿到六千块现大洋。”
“擦,咋才这么点!这一年不是白忙活了么!”
“可说是呢,对一般的庄户人家来说,交了租子交了税,还能剩下啥?”徐继仁嘿嘿一笑,“咱家家大业大,忙活一年也才攒下这点钱,没法子,世道艰难哦!”
“实在不行,咱家也特么扯旗上山当土匪算了!”
韩景元有些气闷的捏捏太阳穴,站起身,他忽然想起事情还没说完,又从桌子上拿起那盒哈德门,递给徐继仁一根,“都是六子那小王八蛋干的好事,要是把那一成租子也收上来……”
“老爷你可别打这个心思,你要是真把那一成租子收过来,老鸹岭的土匪又得聚成团了!”
韩景元愣了一下,想不明白收租子和老鸹岭的土匪有啥关联。
“你说咱家这么多地,这么多佃户,一年到头就挣五六千块现大洋……有啥招能多挣点?”
“学外国,科学种田,提高单产,老爷你想想,要是咱们家的地一亩地能打上一千斤,那是啥光景?”
“外国这能有那么高的产量?”
“大少爷先前来信说,他从海外给咱家买了辆拖拉机,正往家里这边运呢……外国耕田耙地都不用牲口,全用拖拉机,效率贼高,咱家这两千垧地,人家三五个人就能种完;就连收割都不用人了,清一色收割机……”
“外国种地那么邪乎?”
韩景元捏捏下巴,感觉像是天方夜谈。
“老爷我建议你有空也该去外边走一走看一看,开拓一下眼界。”
“昌明出去就行了,外边又是兵又是匪的,指不定哪天就把我绑票了,我还是老老实实在家里窝着吧!”
他打了个哈欠,“我可不跟你俩扯了,再不回去,老三又跟我俩闹别扭了!”
“老爷慢走!我再把账归拢归拢。”
目送韩景元离开,徐继仁披着衣服来到院子里,看着满天星斗,悠悠叹了口气。
一阵冷风吹来,把火苗吹得四处横飞,陈禹披着徐管家给的那件老羊皮袄坐在窝棚前,翻烤着火上的土豆。
枣红马趴在他身边,趁他不注意,叼起一个生土豆,嚼得咔咔有声。
陈禹伸手摸摸马头,也抬头看看天,忽然感觉内心一阵悲凉。
富这田连阡陌,贫者无立锥之地,说的不就是自己的现状吗?
那些佃户尚且“家徒四壁”,可我现在连个家都没有!
且看这茫茫四野,苍茫大地,哪有我陈六子的立足之地?
在这个世界上,穷人活着本身就是一种罪过,想要翻身更谈何容易?
他感觉自己就像装在玻璃瓶里的苍蝇,不停的用头去撞击那道看不见摸不着的屏障,即便撞个头破血流,也要拼命找出一条出路。
而穷人真正的出路……
他从窝棚下面翻找出那本小册子,借着忽明忽暗的火光,一个字一个字看起来。
枣红马扑棱一下站起来,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