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原来,他这副做派早惹得喻宵心头火起了,但这次喻宵出奇的没有反应。
事实上,从岛上回来,他也处于一种深度震撼中,震撼到第一次好好审视这个徒弟。
他和他的缘分,源自一次意外中的意外。
总之回过神来,一个小孩就到了他的手上,不是一棵树,不是一只狐狸,而是一个真真切切、柔软、弱小、懵懂的人类幼崽。
他对他,应该也谈不上多好吧,比如师尊现在还会念叨起的喂草事件。
师尊常常跟他说,你徒弟能活蹦乱跳地长大,一半因为你,一半因为他生命力顽强。
喻宵仔细想想,还挺有道理的。
总之,喻青崖是在他不经意间,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顽强长大的,然而有一天,这个野蛮生长的小孩,突然挡在他面前,以一种不顾一切的姿态为他献身,这突如其来的一切,在喻宵平静的心海里掀起一圈又一圈的波澜。
他不知道应该怎么和他说,于是伸出手,摸了摸他的脑袋。
喻青崖一下子瞪大了眼睛,明明是再简单不过的触碰,却将他整个心理防线击溃。
一瞬间,他忘记了重生,忘记了一切,眼里只有师尊清明如水的目光。
喻青崖低下头去,无意义地哼了一声,转移话题:“那你想怎么处置我。”
喻宵一顿,缓缓收回了手,正色看向他:“是谁教你的邪道之术。”
喻青崖是凡人,按常理来说,就算背上十万因果,也只会报应在轮回之中,而不会直接入魔,看那天的情形,分明是他有意识堕魔。
听到问话,喻青崖的手一紧,如果是前世,诱导他入魔的自然是龙奚,可是今世,龙奚刚来,还赖不到他头上,喻青崖只能自己承认:“是我自己主动找的。”
喻宵蹙眉:“为什么?”
喻青崖轻哼一声:“还能为什么,我根本没有修仙的资质,师尊也知道,既然不能修仙,为什么不能修魔?”
“你以为修魔是什么好事吗?这天底下的万种生灵都有灵魂,可以转世轮回,但魔没有,如果有一天消失了,那就是永永远远地消失,你如果做人,就算今生修不成,还可以修个来生,等某一世机缘到了,一样可以得证大道,逍遥天地间。”
喻青崖抬头一眨不眨地看着喻宵:“那如果我这一世死了,师尊会怎么办?”
“我会每年给你的阴灵添功德。”
喻青崖咧嘴笑道:“那可太好了,师尊积攒了那么多功德,有您庇佑,我下一世肯定是大富大贵,大圣大德,恐怕连当皇帝都不在话下。”
事实确实如此,但喻宵觑着喻青崖的神色,他看起来一点称不上高兴。
果然,喻青崖继续不紧不慢道:“未来几世的我,有那么多功德加身,他一定会比现在的我更好,他可能聪明、善良、平和,然后某一世,甚至可能飞升成仙,来到师尊面前。”
“那时候的师尊你认识他,他却不认识你,所以当你看向他时,他会无知无觉地笑着问你:‘喻仙尊为什么这么看着我,难道以前见过我?’”
“师尊你会怎么回答呢,我不知道,但是你一定会很高兴,因为这么多年,你又重遇了我,重遇了可以和你长长久久在一起的我。”
喻青崖的描述很有画面感,以至于喻宵真的想象到了那幅画面,长大的、成熟的徒弟,以一种陌生的样子对他微笑,他们短暂分离,又倏然重逢,从此之后再也不用担心某一天长久的离别会突然到来,这难道不好吗?
喻宵这么想,也这么问了,喻青崖却一下子收敛了笑容,失控道:“当然不好!”
他美丽的眼眸俱是怒火:“他凭什么可以用这样清浅从容的姿态对待我的师尊!明明他的一切都来自我!明明没有我,师尊都不会看他一眼!可是只要我死了,他就可以理所应当的继承我的一切,师尊你会走向他,逐渐忘记那个记忆中的我,哪怕最开始你是因为我才对他青眼有加,你也会选择他忘记我!”
“但是凭什么!就因为那该死的人和我共享一样的灵魂,他就可以如此理所应当的代表我,取代我,然后夺走我的一切!师尊,凭什么!”
喻青崖赤红的双目怒睁,却有眼泪大颗大颗滑落,他近乎失态地抓住喻宵的肩膀低吼:“所以师尊,如果要我在你之前死去的话,我也会像赵枫一样发疯,哪怕成邪成魔尸骨无存,我也不允许你把属于我的东西给别人!我就是我,师尊你给我的东西就是我的,我不许你给别人!我不答应!”
喻宵的目光直直地落在喻青崖身上,他从来没想过,他的徒弟居然是这么想的。
许久之后阖上双眼,再睁开时已是一片清明:“好,既然你想修魔,那就修。”
一个仙人,本不该鼓励徒弟修魔,但是看着徒弟坚定的目光,喻宵知道这就是他想要的,其它的道路再正确,都给不了他想要的东西。
喻宵看着他,目光没有一丝波动:“既然你明白所有后果,还做出了这种选择,我将再不干涉你,但你记住,如果你有一天踏入邪道,迷失自我——”
“我就亲手杀了你。”
……
窗外的日光洒进来,光线正好。
喻青崖抓着喻宵肩膀的手一点点收紧,他不是第一次听见这句话了。
前世的时候,他第一次入魔的情况比现在还糟糕,在龙奚的设计下,他直接暴露在众目睽睽之下。
仙人对魔这种生物从来是零容忍,他要被当众处决,这次可不是在长乐宫的暗牢,而是在众仙的审判下。
龙奚高高站在上首,对着天帝微笑:“想不到竟是长乐宫寒微真人的高徒,陛下不会为难吧?”
天帝也就是长乐宫四师伯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