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群里闲言碎语跟着雨幕一起淅沥,“哦,是蒲酒鬼啊。他爹曾经是蒲家酒楼的掌柜,让他都给喝败了,把他爹也气死了。当年他娶了个漂亮媳妇,还生了个儿子,后来就成天念叨儿子不是自己的……”
女人站起身来对着众人倾诉,“这么多年,接生婆来了几十回,滴血认亲也认了几十次,斯年是你蒲业亲生骨肉,半点不假。你气死亲爹亲娘,还不知悔改,天天烂醉如泥,夜夜喊打喊杀,我浑身上下没有一块儿好地方……”女人掀起衣袖,胳膊上的鞭痕触目惊心,灵儿吓得失声落泪。孟镝抹去一脸雨水,愤懑地瞪了那汉子一眼。那女人的眼泪流得痛彻心扉,“老天若是有眼,早就该劈死你这个不忠不孝,不仁不义的烂人!”
汉子犹如受伤的猛兽,眼眶眦裂,“你这个□□!你敢辱骂亲夫……”
“住手!”古庸撑着伞冲进人群,众人见之,急忙施礼。
蒲酒鬼也不敢造次,终于将举起的棍子放了下来。
古庸将斯年挡在身后,扭头横了酒鬼一眼,“虎毒不食子啊。斯年即将去京都赶考,你还把他打成这样,世间怎会有你这等浑人。”
蒲酒鬼咧嘴嗤笑,“先生,我没您那么大学问,可爹打儿子,我打老婆,这是天王老子也不该管的事情吧。”
古庸先生正色呵斥,“你叫嚷了多少年说他不是你儿子!既然口口声声不认他是你儿,又凭什么在这说爹打儿子,天经地义?”
蒲酒鬼语塞,随即指着女人喊道,“她是个□□……”
“证据呢?”
“她藏了一幅画像,那人是她情郎!”蒲酒鬼恶狠狠地喊道,”枉我当年将你从琵琶馆里娶回家,你竟然日思夜想的都是那个葬在朔北的死人,你这个贱婢……“
孟镝的伞一直高举在女人头顶,她整理衣裙,微微欠身向孟镝道谢。龇牙咧嘴的蒲酒鬼还在叫骂,女人却平复心情,轻声叹道,“你这么多年一直以此羞辱我,我无话可说。既然你如此嫌弃,便休了我,咱们从此不生仇恨。”
蒲酒鬼有些震惊,众人哑然,连窃窃私语的人都停止交谈。天地间只听得见雨落石板的滴答声。女人流下热泪,但泪光中全然是坚毅与决裂,“今日我不争了,你休了我,也好不再让你如此这般委屈求全。”
孟镝望着那女人的泪,直觉悲从中来,说不出缘由。
众人忽然喊道,“就是啊,既然如此,莫不如休了她!”
“是啊是啊,不管怎么样,也不能把好好的孩子往死里打啊。再说,滴血认亲都定下结果,还耍什么赖啊。”
蒲酒鬼有些慌乱,扔下棍子,扭头就跑。
雨终于停了,漫天浮云散去,天色清澈空明。
蒲斯年拖着满身褴褛,努力挺起胸膛,举手施礼,“先生,多谢了。”
古庸泪红双眼,轻声道了一句,“不必言谢。这些日子让你娘也住在礼苑吧,你好安心准备你的科举考试。他日高中,接上你娘一道去京都。”
斯年周身伤口剧烈疼痛,他微微有些摇晃,孟镝和灵儿上前扶住他,“你伤得很重,我们带你去医馆。”
斯年摇头,拭去脸上的泪水和雨水,“多谢你们,救我一命。”他搀着自己的娘亲,嘴唇微微颤抖,“娘,随我走吧。”
女人抚着斯年苍白的面颊,“儿啊,是娘连累你受苦。”
“娘,不苦,儿也不痛。随我一道去礼苑吧。“斯年挤出一丝微笑,那清秀的眉眼与他的娘如此相像,他注视着娘惨白的脸庞,尽是疼惜,缓缓抬起青紫相间的左手,修长的手指轻抚娘纷乱的鬓角,“如先生所说,待儿高中,带着娘一道去京都。”
女人面容憔悴,提袖掩面重咳几声,手臂的鞭痕再度扬起,观者见之无不惊颤。她整理衣袖,施礼道,“多谢古庸先生好意,我儿去礼苑好生复习,我便心安了。这一生的姻缘如此,是我宿命,我认了,只是觉得对不起我儿,连累他挨打受骂,惶惶不可终日。大概是祖上还有遗德,我儿如此精进,得礼苑栽培,拜托先生照顾好他。礼苑,我不可去。”
孟镝困惑,“伯母,这是为何啊?”
女人坚决摇头,“你们不了解蒲酒鬼,若是我搬去,他定会跑到礼苑大撒酒疯,骂出更难听的话来。连累我儿已是我心头之痛,若是再破坏礼苑的安宁,折损先生的声名,我一辈子都还不起。”
斯年拽着娘的衣袖不肯放手,泪眼蒙尘一般灰暗,“娘,你不能回去。”
“斯年,你听着,自今日起,娘再不与你见面,你必须跟着先生全心苦读,赴京赶考。若是你在备考之时再回蒲家,娘便一头撞死。”女人一脸决绝。
斯年双膝跪地,地上积水浸入双腿,刺得伤口痛得钻心,可他顾不得这痛,竭力拉住娘的手,“娘,不可啊……”
女人咬着发白的嘴唇,终于咽不下那满眼泪水,”斯年,你要忘记蒲家的一切,重新开始自己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