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前来甘黎家中提亲的那个男子,陆岁淮也是识得的。
陈崇,在过去的三年里,下属寄来京城的书信中,也曾提到过几次这个名字。
他知道,陈崇也是甘黎所在学堂的教书先生,与她在学堂共事,也知道他们二人之间,算是颇有些交情。
陆岁淮想起适才甘黎同陈崇说话时,面上浮现出的盈盈笑意,眉目弯弯,眸色动人,灿若春日盛开的山茶。
而自他在此处再见到她的那一日起,几时见到过她在他的面前绽放出这样舒心的笑意?
所以,她如今喜欢的人,是那个陈崇么?
陆岁淮的心中泛起了缕缕涩意。
答案是显而易见的。
她一视同仁地拒绝了所有身边刻意接近于她的男子,也淡漠地拒绝了自己,却偏偏应下了陈崇的求娶,还在那个人的面前笑得那般明媚开怀......
一时不察,未能收住力气,他竟生生捏碎了手中紧紧握着的杯盏,瓷片嵌入了他的皮肉之中。
有鲜血顺着瓷片滴下,他却只是眸色茫然地凝视着前方,仿若浑然不觉得疼痛一般。
他现下的脑中,只余下了一个念头——
甘黎就要嫁与旁人为妻了。
陆岁淮双目黯淡地看着自己流血的手,胸腔之中忽然涌上了一股子冲动。
他想要去找她,他想去同她问个清楚。
他想要去问她,为什么,为什么要嫁给旁人。
为什么......
他丢下了手中碎了的杯盏,也不顾自己尚在淌血的手,匆匆站起了身,迈步向前走去。
可刚走至门前时,他整个人却似是顿住了一般。
他要怎么问她?要以什么样的身份去问她?又有什么资格去问她?
这些天以来,他怎么会察觉不出甘黎对自己的抵触与抗拒。
他知道,她这些日子都在有意无意地避开自己,也清楚她不会再愿意见到他。
那日她说过,希望他不要再来打扰她正常的生活。
是啊,他们两个人早就已经分开了,他曾经那样第伤害过她,折辱过她,她自然是不会希望再与他沾染上任何瓜葛。
而他,又有什么颜面在那样伤她过后,还恬不知耻地去阻挠她的婚事,强迫她同自己在一起。
他深深地知道,自己不配,也压根就没有这个资格。
自他被妒忌冲昏了头脑,屡次三番地让她难过、失望,乃至绝望起,便已然失去了和她站在一起的资格,不配再同过去那样拥有她。
就如同甘黎那日与他所言的那般,他的贸然出现,已经扰乱了她在这里的正常生活。
即便心中再怎么苦涩难受,陆岁淮也不得不承认,她早就已经往前走了,也觅得了新的良人,并即将与那个人结为夫妇,共此一生。
他知道自己可以像先前在王府那般,用权势逼迫甘黎向自己低头,再将她继续牢牢地禁锢在自己的身边,让她做他的妻子,一生一世只属于他一个人。
在过去他对她爱恨交织的那段时日里,他确实这样想过,也的确这样做了。
不去在乎她的意愿,也不去管她心中惦记的人是谁,只要她这个人在自己身侧就好。
可在后来,在一切都变得面目全非的时候,他却是后悔了。
更遑论他三年前已然知晓了事情的真相,知道了自己对她的误会与亏欠,更是不愿再这么做。
他知道,自己不应该这么自私,为了一己私欲,就去毁了她眼下的幸福。
更何况,若是他真的这样做了,她只怕,会更加厌恶憎恨他的吧。
也罢,他对她做了那样的事情,本就不该再奢求些什么,倘若嫁与陈崇,当真是她心中所想,令她感到高兴的话,他不该再去自私地勉强她。
毕竟他如今所真切地期盼着的,也只不过是她能够过得顺意自在,仅此而已......
饶是陆岁淮这样极力地劝说着自己,可在三日后,他看见甘黎的家门前妆点着的红绸时,心中还是不免疼痛了起来。
对门处甘黎屋落的院子里不断地有人来往,络绎不绝,张灯结彩,好不热闹。
他站在窗前,看着陈家的人将一些物件从里屋慢慢地搬运了出来,放在了缠着红绸丝缎的马车上。
紫檀木妆匣,桃木竖柜,梨花铜镜......
这些物件,他都曾在甘黎的屋内见过。
他知道,那应该是她的嫁妆。
疼痛感再度来袭,一阵一阵,陆岁淮只觉得,他的心口处宛如被锋利的刀刃剜着一般。
听见人群中有人高呼“新娘子来了”的时候,他慌促地合上了窗,转过了身子。
直至接亲的声音渐渐远去,屋外重新回归寂静,他才轻轻地推开了门,走出了屋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