尸体并非全部死于剑杀,这场混斗中还另有人参与。她心底突地升起柳诀的背影,但即刻被她一念湮灭。
池玉不欲与他纠缠,径直肃问:“谁让你负伤向我坦白的?”却见韩宿荆嘴角笑意尚未敛尽,扬手一挥。粉雾扑面,瞬间扩散开来。
还未来得及询问钟抱寒如何,池玉就在疾来的浓雾中呛咳不断,模糊中听见乒乓几声乱响,未清醒的意识再度沉然睡去,仿佛如她人一般,陷入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岚霭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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虫鸣忽远忽近,交喝恣然,淡淡的荷香随风飘荡,如轻纱般拂过池玉的脸庞,只有一缕盘在她的鼻尖,恋恋不去。池玉未睁眼,贪婪地呼吸着久违的淡香,心中默默道:“是小夜池。
韩宿荆逃走之后,她明明晕倒在谪仙楼献宝堂,此刻为何会在这儿?被女子掳走后身体的不适已全然消失,她在闭目,可眼前仍是一片金光。池玉抬臂遮住双眼,动作竟轻松非常。
有人为她疗过伤。
她支身坐起,手下按住一掌心的柔软清凉。渐渐适应光亮后,池玉放下遮目的手,举目四顾。晚霞将合,余晖铺地,她坐在一片开阔的绿草地上,夹着暖意的微风拨弄着她散下的一缕长发,油油青叶被渡上暧昧的金红,亦在风中轻舞。
可这却不是在小夜池,而是碧水山庄,在池玉左手不远处便是尹离歌故居。
幽幽荷香也不是从小夜池顺着斑驳生苔的矮墙爬过来的,而是眼前三丈之外,有一处擎满青盖的小塘,粉白菡萏摇曳其中,清姿从生。塘边蹲着一块青石,缘石而生的草叶时不时搔着圆润光滑的石壁,从青石处望向荷塘,所有盛开的荷花全都会被收入眼中。
池玉站起身,脚面忽地感觉一重。她这才发现自己身上方才盖了一件星灰色的斗篷,把它捡起后,淡淡的草药味暗涌浮上。
池玉拿着斗篷,走近塘边,来到青石处,发现童童圆叶遮蔽的水面上竟毫无杂物飘浮其上,还能清楚地看到青虾援茎,白鲩匿波。
这里经常有人打扫。
池玉低头看了看脚边的青石,光润如镜,是经常有人独坐其上的痕迹。她能想象到,某人独身来此,夏日赏荷,寒冬便面对凌凌冰面捧一杯热酒,从青山承托朝日,一直坐到疏星带起晚霞。
那人会被惜台呵斥,被从手中夺过酒杯,待惜台走后,又从袖中鬼鬼祟祟地掏出一只,倒满,不喝,只是拿着,好像如此就真能如喝了几坛烈酒一般,放浪形骸,一吐胸中的孤寂郁闷。
池玉渐渐笑了起来,沿着塘边缓步而行,走着走着,却被一块插在地上的长木板挡了去路。池玉绕过它,微微弯腰读出上面的字:“夜奴不得惊内。”这是尹离歌的字迹,却又不太像。
整块木板芳新依旧,因曝晒和风雨而褪色的字迹被人一遍遍地描摹过,已不复提笔者的神韵,原本弯折处的浅淡柔弱被后来人墨出暗含锋锐的静美。
突然,身后一股清香包裹而来。池玉不惊,缓缓转身,温柔地看向身后,笑道:“夜奴。”
手中的粥热气氤氲,被轻纱遮住的面容更添朦胧。那个灰色的长影顿住,携来的气息却不停留,比斗篷上稍浓的草药味从她玉颈两侧飘过。池玉不再注视那张模糊的脸,视线移向他的胸口,见其上簪伤沁出的血已成暗红。
他还没来得及处理,只简单地敷了药。
“还疼吗?”池玉轻声问道。
灰衣人似乎颤了一下,偏头,没有回答。
“我知道你向来不喜别人看你的脸。”池玉不再抬头看他,平直着视线接过他手中的热粥,双手捧在掌心,转身朝向一塘青翠,温声道:“十四年前萧疏零落的荷塘能有今日,真是辛苦你了。多谢。”
“十三年不见,你好像长高了许多。”池玉柔声说着,并不看他,只听见身后人重重地喘了一口气,似是将心口的压抑缓解一丝。
“确实……好久不见。”他低声道,嗓音依旧伪装喑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