透过半开半掩的窗柩,姜鸢正正瞧见顾北辰英挺的侧脸,漆黑的墨瞳,深若寒潭,下颌清晰凌厉,带着拒人千里的疏离。
不同以往,如今的他,乌发高束大氅加身,成了她自下而上仰视的对象。
姜鸢不知道自何时起,那个遭人奚落,匍匐求她相救的小哑巴,成了如今吴国威名赫赫的摄政王,明明只是一隅诸侯,却能堂而皇之的住在这都城中,令顾玄龄也忌惮三分。
她自认上一世与他交集无多,一朝重生回到亡国前夕,至今已过五载,对顾北辰如今的脾气秉性,更是一无所知。
想到这,姜鸢不自觉收紧了垂在身侧的手,不论如何,她定要随他潜入王府,一探究竟。
苏鹧见他无动于衷,连名带姓道:“顾北辰......”他后头的话还未说,就被一阵清亮的女声打断。
“吴晋早已是一国,他也只是个孩子,郎君何必如此报复。”姜鸢穿过挤搡在前的人群,一个箭步,推开正欲施暴的男子。
她光着脚,单薄的深衣将将盖过脚面,破损宽大的袖口,在冷风中更显窘迫,本就瘦小的身形,在比她宽出一倍的男子面前,更是不值一提。
大衫男子驰街霸市多年,却一朝不慎,反被她推了个踉跄。
“真乃女中豪杰。”苏鹧由衷感叹。
“不自量力。”顾北辰余光带过姜鸢,只淡淡吐出几字。
难得见他主动品评一人,苏鹧一个没忍住,朝他打趣道:“你也觉,这小女郎有意思吧,这下可要出手相助啦。”
顾北辰并未搭理他,低头扯了扯自己的衣袖,旋即转身,自顾自地朝楼下走去。
“顾允之,你就承认吧,你也并非那铁石心肠之人,也是很懂怜香惜玉的嘛......”苏鹧不肯轻易放过,追在他身后喋喋不休道。
两人一前一后地出了茶肆,却被一乘单驾马车拦了去路。
马车陈旧,车厢上的外漆也已脱落,露出里头暗沉的木纹,看着像是谁家压箱底扒出来的旧货,一坐就散架的那种。
“谁的马车,在此挡路?”苏鹧一看周遭无人,朗声朝外问道。
“我的。”顾北辰应道。
苏鹧看着眼前的马车,难以置信:“你......的?”
他绕着马车,细细打量了两圈儿,这才在车檐下找到一块破旧的府邸铭牌,确认此车确属北辰王府。
“你这好端端的,为何坐这破车出门呀?”苏鹧心下难解。
顾北辰朝前方人群积聚处瞟了一眼,道:“她可能走得慢。”
什么可能啊,这马老成这样,能走就不错了,苏鹧没好气地睨了他一眼。
待顾北辰上了车,他也赶紧朝茶肆旁的巷角勾了勾手指,示意候在边上的侍从备车上前。
今日陪着苏鹧出行的李镐,是自小跟着他的,为人机敏,眼色极快,见状双手拉紧缰绳,一扯一顿,驱使身后的马车徐徐动了起来。
与顾北辰那辆不同,这乘三驾马车车身高大,装饰华美,雕花描金的窗牖上挂着厚厚的素缎帘子,用来挡风御寒最是合宜。帘子下头坠着排细细的彩珠串子,车马轻晃间,更是光彩溢目。
苏家累世经商,家底丰厚,即便朝局动荡之时,商户苏氏亦是稳若泰山。曾有坊间传言,苏氏金银无可累计,唯以斗量,以石称,计约可抵吴晋二之国库。
而作为家中独子的苏鹧,更是被金尊玉贵宠大的。世人皆知,苏家郎君出门,非豪车不坐,非玉食不用,非显贵不从。
不过,这其中也有一例外,那便是顾北辰。
两人初识之时,顾北辰还只是在大晋为质的吴王庶子,官运不达,富贵不显,话还不多,准确而言,根本是个哑巴。他偶然在大晋边陲的冰窟救下了苏鹧,而后两人相交,全靠苏鹧一腔孤勇的死缠烂打。
当然,用苏鹧的话说,这都叫缘分。
只是此等密事,鲜有人知。
众人只觉得是苏鹧一介商贾,是攀上了势倾朝野的北辰王,才能未居庙堂,而乘三驾车马僭越出行。殊不知,二人相识于微末,彼时的顾北辰,实在算不上什么人物。
可李镐是清楚原委的,也因此很替自家郎君抱不平。
倒是苏鹧本人毫不在意。
他觉得与顾允之相交,冲的是他这人,旁人如何想,全然不打紧。况且众口悠悠,堵得住一人之口,难道还堵得住这天下千千万万人。
既是不能,他就绝不会自寻烦恼。
“走走走,快跟上赶紧走。”苏鹧顾不上搭着李镐递上来的手背,自个儿长腿一抬,攀着车厢围栏就上了马车。
大衫男子反应过来,立稳了脚跟,朝身侧狠啐一口:“来乞食的流民还敢这般嚣张,今日我便好好教教你,如何做人。”他撩起宽大的袖口,露出碗口粗细的胳膊,说话间就要去拉扯面前的女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