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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爱着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
对于中岛敦而言,这是一个难以回答的问题。
他本就一直在被放弃,就像是那些所有不被爱着的事物一样,甚至不必等到忍无可忍——一直都是这样的。
被拒绝、被孤立、被放弃——不被爱。所以连微笑都带着悲哀。
那是一种不被需要的悲哀,比冬天的雪还要更寂寞。所以除了闷着头咬着牙地去活下去,就再也没有思考别的什么的力气。
但是中岛敦也并不是不会去想,也并不是不会在乎。
他只是学会了怎么装作不知道。
就像是所有的足够年幼的孩童都天生就知道怎么问出那一句“你爱不爱我”,而一旦了解了一星半点的社会后人就会变得难以开口了一样,中岛敦也同样在冷淡而厌恶的神色里无师自通了保护自己的秘诀就是不要去问。
不要看,不要听,不要问。
这是不要回答就明了的答案。
欺骗他人、欺骗自己,然后又发现被骗到了的人只有自己,才后知后觉在说出谎言的那一刻自己的拘谨有多少是因为自己的心在颤抖着,说:啊。
他们都知道的。
我是不被接受、不被包容、不被期待,不被爱也不被需要的异类。
所以只要活下去就足够了。
如果还要去追问意义的话,他又该如何立足于此地?
但是中岛敦还是在一个黄昏鬼使神差地,来到了他第一次见到绘梨小姐的河边,又鬼使神差地发现了正坐在长椅上看着河水流动的绘梨。
绘梨静静地注视着金光斑驳的流水,奶杏色的大衣在夕阳下晕出暖色,明明是几乎相反的颜色,却让中岛敦一时间幻视了镂空的黑纱,黑色的连衣裙,一支白色的玫瑰。
还有那件过于宽大的,黑色的西装外套。
绘梨抬起眼,注意到有些失神的中岛敦时还有些惊讶。
“敦君?”
年轻,平静,清冷昳丽,仿佛天生就落在这荒落的野地,走在人世之边的女人轻轻地开口,弯起的眼睛冲淡了她冷淡疏离的气质,和将被一阵风吹走的纤细感。
她的语气温和得让人落泪:“今天的夕阳很美呢。”
中岛敦却不合时宜地想起白天,当他抱着资料走在路上撞见国木田先生口中港-黑的黑色祸犬,被凌厉的黑色布条划伤侧脸时,注意到了的那一双冷淡的眼睛里,如山火一般跳动着的愤怒。
“到底是为什么?”
那个人冷淡地、又愤怒地说。
什么为什么?
中岛敦茫然地一边躲避一边问:“什么为什么?”
他不再说话了。
中岛敦的伤口早就好了。
[虎]给了他极强的痊愈能力,身体上的伤痕总是不持久,但那双眼睛里跳动着的愤怒点在他的心上,让他在那样美的夕阳下,鬼使神差地开口:“绘梨小姐。”
怯懦而内敛的少年茫然地问她:“被爱着…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呢?”
绘梨于是告诉他:“是这条河流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