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语照拎着一袋东西轻轻推开了院门,入目见项辉低垂着头颓坐在地上拿树枝写写画画。
“谢姑娘—”项辉见人忙起身,似是有些歉意又不知如何开口,烦躁地在方才画画的地方踱步,“之前是我这个老大粗太过鲁莽了……”
谢语照闻言摇摇头,示意项辉她没把手腕青紫的事情放在心上,“你们可吃过饭了?我带了吃的和草药来。”谢语照朝着屋子上紧闭的窗子处看了眼,只是还未来得及开口就被项辉打断了去。
项辉轻抬手拥着谢语照往外走了几步,轻声却又急切地问道:“谢姑娘可知我兄弟梁羽如何了?还有顾将军他们呢?”
晚风和煦,恰如慈母轻抚之手,但是谢语照却只能无奈地顺着此风摇了摇头,“不知。”轻吐露出两个残酷之字,“将军府早就被宫里派来的人围起来了,也不知这到底是不是陛下的旨意。不过好在陛下尚未给顾将军定罪,一切尚有转圜的余地。”谢语照说着又不自觉地把目光投到窗子上,思量着顾时瑛的近况。
“谢姑娘,”项辉仿佛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似的略提高声音坚定道:“老大这儿还请你多照顾些,我就先走了,等过几日得了空再来!”说着就要提袍向外走。
“你要做什么?”谢语照觉得项辉这视死如归的语气不大对劲,连忙拉住他的衣袖,“现在可不是鲁莽行事的时候,一个不小心可就要祸及全族!”
项辉双目坚毅,竟是让人从他身上看出几分顾时瑛的影子来,“谢姑娘不要担心,我自是会谨慎行事。”
语毕,大步踏着夕阳归去。
谢语照一口气哽在心口,半响才缓缓呼出。
人命一事难以琢磨,尽人事听天命,唯此而已。
既然是项辉已经决定好的事情,想来她也是无法改变。就如哪怕谢语照在前世告诉项辉他在城门前挥拳向人会惹至杀身之祸,他也不会改变当日之决定。这就是项辉,旁人重活几世都改变不了的。
望着项辉大只的身影渐渐变成一个小点,在视线里模糊不见后谢语照才缓缓转身,收拾好心情,提着篮子准备进屋去看顾时瑛,哪想一抬头就见原来紧闭着的窗子已经被悄然推开了,窗边的一树快开败了合欢花不甘寂寞,顺着窗沿伸展了进去。橘红阳光半映在少年侧颜,似梦似幻的合欢花就落在他肩头。本该是动人心弦的一幕,奈何少年面色苍白,身形如纸,毫无曾经的意气风发。
不过才月余而已。
顾时瑛也抬眸,二人视线相对,默默无言。
良久,谢语照走上前,一双腿站的有些麻木,动作也迟缓了些。
“这合欢花开的真好,只是可惜快要开败了。不过,”谢语照语气一转,替顾时瑛拂去肩上的几朵落花,认真道:“合欢花可入药可入茶,等用过晚饭我就把这些都摘下来,一半晒干做香囊一半洗净入茶喝,好不好?”
顾时瑛点点头,“好。”怎样都好,只要这些他在乎的人还留在他身边就好。
方才他昏睡时又做了一个冗杂而荒唐的梦。梦到他刚愎自用,陷父亲于险地,父血战而死;梦到他孤苦还家,见家中零落,满族不知所踪;梦到他自甘堕落,替人卖命,害尽忠良,受世人唾弃;梦到他阴狠毒辣,少时所爱亦冷眼看他……兜兜转转落得个午时斩首的下场,死时身旁无一挂念之人。
“可换过药了?”谢语照见他不再言语便转身进屋,边走边问道。
“嗯。”顾时瑛不自在地含糊答着。
“……”谢语照走进屋,见顾时瑛一个人倚靠在墙壁上,身上还只盖着昨夜的那件披风和破布,布上的血迹都干涸成了暗褐色。她记得前世顾时瑛是最爱干净的,衣袖上沾染了污血都要割袖弃之,而如今却只能忍受着这样的不堪。
“我带了件新衣裳给你穿。”谢语照庆幸自己来之前想到了这一点,在街上买了套干净的男装给顾时瑛。骄傲一世的顾时瑛怕是不会自己提出这些需求,这在他看来也许羞于启齿。
“你身上的……”谢语照不知道该怎么形容那几件破破烂烂不能蔽体的破布,“就交给我吧。”
顾时瑛单手轻握拳掩唇,一抹绯红在他苍白的脸上浮现,令人难以忽视。
谢语照明白顾时瑛的难言,毕竟他不知道前世种种,只当他们是几面之缘而已,于是开口道:
“顾时瑛,平心而论你对我也很好。”谢语照望着顾时瑛情绪复杂的眉眼犹豫着,最终还是继续开口道:“你我初遇虽算不上美好,”甚至在前世是彼此带着不敢接近的怯意,“但是你在驿站出手救我于虎口,帮我隐瞒药方的事来保护我……这已经是足够的理由让我来帮助你了。”以及前世他自己都身处囹圄还不忘给她留出生路和选择的机会。
就光是前世十几年冷眼旁观的愧疚就足以成为她重生后选择帮助顾时瑛的理由。
重生前的那个雨夜,他躺在血泊里,无声却有力地哀求嘶喊着‘救我’,只有她听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