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啷”
“当啷”
一人戴着半截银色面具,手持杆幡,一步一敲手中的“报君知”,看其装束,是个南疆的苗巫。如此迥异的人让路人见了皆侧目,瞎了眼的算命先生常见,苗人算命倒头一遭。
苗巫也不理会,自顾自当啷着,忽逢一华服少女,询道:“问卦否?”
少女见苗巫不过十七八岁的样子,一身藏蓝色劲装,半点没有寻常卜卦先生那般仙风道骨,面具下更是透出几分阴诡来,不信任地拨脚就要走。
“女郎明日大喜。”苗巫微微挑眉,了然于胸。
少女面露诧色,心道许是个有本事的,追问道:“依先生看,这门喜事如何?”
他让少女伸出手,观摩了一阵便斩钉截铁道:“大凶。”
“所托非良人也。”
明日大婚今日便逢此晦事,少女不悦沉下脸叱了句胡扯便扭头就走。
那苗巫目送着人远去,微风过处,只余发间银铃细细作响。
*
明和元年三月,庆文帝膝下最为殊宠的公主下嫁楚大将军之子,街头铺满红妆,盛况空前,一时传为佳话。
尊贵金枝与初露锋芒的俊朗将军,京都上下任谁都要说上一句佳偶天成,可谁曾想,才仅仅成婚不足月余,那自诩情深的楚将军,竟纳了个美妾入府。看客们要么大跌眼镜,要么咂舌叹息,只道襄王负神女,好不惋惜!
东街,画栋飞甍的公主府内。
浅绿色宫装的少女端坐在堂前,下首立着一粉袍婢女。
沈漪扫过桌案上的精致点心,不经意对婢女道:“刚呈上来的姜糕,绿萼替我尝尝可口不可口。
她依稀记得绿萼是不喜食姜的,但自己给的,她一定会盛赞其味。
“口感绵密,软似秋云。”绿萼像模像样地品味着自家主子赏赐的糕点,少女却趁机拉住了她的双手。
然而就在二人碰触的那一霎那,绿衣婢女微微失神,恍惚间便脱口一句:“呕——姜好难吃,虽然是公主赏的,呕——”
听到这沈漪便忍不住扑哧一声,绿萼方才如梦初醒般意识到自己都说了什么,婢女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了脸,她也不知道为何就将实话说出来了,公主不会怪罪她吧。
沈漪强忍着笑意屏退了人,“不爱吃就别忍了,你不吃姜,是我疏忽了。”
待绿萼退下,少女神色顿时沉静下来。
果然如此,只要触碰到旁人就能听到让对方说出一句心里话。
自沈漪同楚昭夜成婚当日,她身上便发生了一件怪事。
当晚她正与一身红衣的楚昭夜喝合卺酒,眉眼俊朗的郎君向她诉说着一生一世一双人的绵绵情意,可两人手腕相触碰的一刹那,沈漪却听到郎君慨叹道:
“今日这身,倒是不像阿沁了。罢了,再如何相似,也比不上阿沁半分。”
不明所以的少女微微蹙眉,脱口而出道:“阿沁是谁?”
情意绵绵的男人意识到方才说了什么,登时脸色一变,惶恐辩道:“喜庆,我是说喜庆!公主今日这身嫁衣可真喜庆。”
沈漪看见他慌张掩饰的样子当下便明了了,一樽酒泼到楚昭夜面上便要离去,“原来你处心积虑和我成婚,不过是把我当成旁人的替身。”
沈漪心已凉了一半,随即是难休的恼意。
即便自己对他并无情意,可意气风发的俊朗男儿毫不掩饰地向她表达千般爱意时,沈漪也曾信过他是一个不差的选择。
却原来自己一直被当作那个“阿沁”的替身,难怪沈漪时常觉得楚昭夜看向她的目光似是要透过她看另一个人一样,甚至在新婚之夜他的心里都想着为何自己不是旁的女人,被欺骗和错付的羞恼刺激着沈漪的头脑,几乎是不假思索的,她当即叫人备马回宫。
“胡闹!”
宫里的地很冷,少女倔强地仰着头求父亲废了这场婚事,往日对她宠爱有加的君主却拧着眉叫她莫要任性。
“早知你这般骄纵任性,当日就该送你和你娘一起死!”
话音刚落,两人都僵住了。
在沈漪的认知里,父皇最是钟爱娘亲,绝不会说出这样的话来,她怔愣着,陡然问出心中潜藏多年的疑问,“我阿娘,是如何死的?......”
梅妃本是苗地和亲妃子,入宫后圣眷不衰,然而在沈漪八岁那年,一向身体康健的梅妃却突然暴毙在宫中,她去后皇帝怜女无依更是对沈漪疼爱有加,旁人总道红颜薄命,沈漪却时常猜测娘亲的死另有隐情。
皇帝俯视跪坐的少女,神色几经变幻,却仿佛被某种力量操控着一般,缓缓开口道:“要怪,便怪她自己知道了不该知道的。”
最疼爱她的父亲是杀死她娘亲的凶手。
沈漪怔愣着松开扯住君主的手,也不知是哭是笑,在空无一人的宫殿跪了许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