谕又指着案上摞成一堆的竹简:“魏公这些年主持大理寺的案宗,我看过了,行文明晰,逻辑清楚,朕年少践极,对律法之事尚不了解,日后还要仰赖魏公时时进宫指点朕。”
赵谕年纪虽小,但每句话几乎都是掷地有声。
魏青山看着他,仿佛能从中窥见当年魏文帝的风采。
魏青山深吸了口气:“臣是大魏臣,为陛下尽心尽力是臣之职分。”
赵谕走到到他胸口的桌案旁,眸中似有光凝聚,“朕这些日子看我大魏的律法,总觉着并不周全,我相信魏公,会与朕一同修新法的,对否?”
魏青山只是低着头。
“魏公也不必担心旁的,母后与朕也已经为您准备了新的宅院,随时可贺魏公乔迁之喜。”
稍显稚嫩的嗓音再一次传入魏青山耳中时,他只觉得眼眶微微盈润。
这次他深深朝着赵谕深深一拜,语气无比诚恳:“谢陛下体恤。”
赵谕要留魏青山,沈著遂先和赵谕告退。
一出式乾殿,便在与徽音殿交界处的甬道上碰到了身着盔甲的周望津。
两人相互行了礼。
沈著看着周望津手里捏着的手谕,心下了然:“今夜,要多多仰赖周将军了。”
周望津抿了抿唇:“此事还是沈太傅从中周旋筹谋的好。”说完别有深意的看向式乾殿。
两人的心思彼此心知肚明,都未曾点破,只是寒暄了这两句,便分道扬镳了。
*
都官曹的狱中关的都是一些“获罪”的朝臣,不是建元朝被牵连的世家就是如无根漂萍一般的寒门,郑平即使官至五兵尚书,也不例外。
程灼曾无数次经过这个地方,唯独第一次来和这一次来,觉得脊背一凉。
他心头被浓重的不安压住。
好像通过栅栏里颓唐的人,看见了自己。
他又将目光转向柳京的后背。
郑平是他的连襟,官至五兵尚书,他们家甚至和郑家还有别的姻亲关系,但柳京一样能在这种时候,选择作壁上观,那么他呢?一个只是沾了柳氏一点枝叶的小小的都官左丞,他出身的安定程氏,放到世家云集的洛阳,根本连号都排不上,若是郑平真得有个什么事情,那一定会是他来顶罪。
他在犹豫。
犹豫要不要不和柳京去看郑平的情况,这样郑平如若真得死了,那也不是他来顶罪。
但柳京仿佛察觉到了其中的风吹草动,在他放慢步子的时候,柳京转过身来,看着他:“走这么慢做什么?快点。”
他本就心中惴惴不安,被柳京这么一问,身体比脑子快,已经跟上了柳京的步伐。
幽深的走廊里每隔一间牢房便点着一盏灯,灯光纵然昏暗,但还是可以清清楚楚地看见程灼额上脖颈上渗出的豆大的汗珠。
郑平的牢房在走廊的尽头。
没走多远,便到了。
牢房的铁栅栏是开着的,并没有像其他牢房一样被锁住。
而郑平倒在了一滩血泊中。
程灼立刻冲进去,“郑尚书!”
人死在他都官曹的狱中,程灼自然是难辞其咎。
“别碰他!”
而几乎是在柳京出声的同时,程灼已经扶起了郑平。
郑平身边有个歪歪放着的酒杯,酒杯底下还残留着一些液体,他的唇角溢着鲜血,甚至已经淌入了脖颈,洇透了身上穿着的单薄的囚服。
很明显,是被毒杀至死。
程灼的瞳孔几乎有一瞬不能聚焦,良久他才朝着柳京喃喃:“他死了,是被人用酒毒死的。”
柳京则扶着一边的铁栅栏,朝着程灼吩咐:“快些将人处理了。”
但已经来不及了。
走廊里传来匆匆的脚步声,很多人,但整齐划一。
“羽林军办事,统统闪避!”
程灼呆呆地看着柳京,“羽林军?是,是周望津带着人来了。”
他话音刚落,眸光一偏转,便看到了郑平手里攥着的布条,即使光线并不明亮,但也能分辨出上面印着的是红色的血迹。
程灼多年在都官曹办案的直觉告诉他,郑平手里的东西不能留。
他刚想从郑平手中抽.出那布条,却听见了周望津的声音。
“奉陛下命,诏郑平进宫问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