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要说了才行吗？要是我死了，是不是永远都要被误会？”
我没忍住，眼泪像大雨不知不觉间哗哗往下流。
但是面前的人是糸师冴，他有一双挑剔的早熟的眼睛。他很早就厌恶煽情的东西，包括眼泪。我用手背用力擦眼泪，连自己都对自己这么不耐烦，满心反感。
“你轻一点。”
一个轻字，糸师冴声音都跟着变轻了。
但我心想这是错觉。
我看着他。他缓慢眨动眼皮，很耐心的模样，同时也很陌生。我说：“你很怪。”然后移开视线。
可他伸出两只手扳过我的脸，摆正，面朝他。和平日判若两人的糸师冴，一双眼睛跟明镜一样，但不锋利，只是把我看在眼里，不带任何评判之意。
我很不舒服，不愿意去看他的眼睛。我垂下眼睫，看他胸口，默读T恤上的印花字体。很快又渐渐看不清，我的脸上充满泪水，啪嗒啪嗒落在裤子上。
糸师冴给我做示范般，他教我，怎样才叫轻一点。用指腹蹭过，在眼窝的皮肤上慢慢来回抹，这才叫轻一点。
“我会说让你心情不好的话，但绝不可能动手。”他说，“我不确定你为什么会产生那样的想法，但你不告诉我，我永远不知道。还有你认为世上没有人可以理解你，这是当然的。如果你一声不吭，那么，连我也帮不了你。”
“……”
我阵阵发抖，仓促地看过去。在糸师冴眼睛里，我看到自己神情动摇，嘴唇失色，整个人散发出一个拼命挣扎的味道。
因为不甘，万般不愿意，所以才要拼命挣扎。
至今我仍没有完全相信糸师冴，但这一切已经不再重要。我很伤心，我要崩溃了，我必须发泄出来才不会真的垮掉。
因为那些实在是太过分了。
被封锁在水里，呼吸和意识在窒息中渐渐消失。我爆裂成血红的花瓣，我重组成黑色的文字。我是报纸上的学生A，我是被轻飘飘一笔带过的受害者。
游泳池水的反光让我睁不开眼睛，身边的世界却依然如故。
快乐无比的同学，即将到来的毕业。
回到班级的森田裂开嘴大笑，嘴唇和舌头还是那样鲜红欲滴。
……
——你有渴望的东西。但你自我为中心，你爱自己胜过一切。
——你害怕孤独，但你一定孤独。这是一种活该。
——你记忆力很好，天生的领悟者和分析大师。但逃避是你的习惯，你对结论视而不见。
——一半潮湿一半炎热的季节太般配，就像一只黑天鹅溺死在清澈的水中。
——你去死吧。
……
有人让我去死，死在这个夏天。
我12岁，刚刚小学毕业。他，或者她，这个人渗透进我的生活，让我去死。
……
“冴，你明白了吗？”
我把心事都说出来。就像差点淹死，但奋力求生的溺水者，我独自慢慢爬回岸上。这次我掉进了海水里，所以满脸都是咸湿的痕迹，眼泪滴落到我全身，喉咙和肺里又在剧烈地疼痛。
“我……”这个人看着我，罕见地没有说出完整的话。
“那天，你没能踢中森田，然后你转头看了我，你的眼神很可怕。你像森田一样可怕。我很害怕，糸师冴，你明白了吗？”
我全部坦白了，那些被藏在心中的秘密，与恐惧相互纠缠织成一张网，然后困住我。我在这一刻终于挣脱，把手朝糸师冴伸过去。
他回握住，紧紧抱我。
“我明白了。”他在我耳边一字一顿地说，“我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