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雾还未散去。聂凝睁眼时顾云亭正在外堂由文景穿衣,灯隐隐约约地闪,她隔着屏风看他挺拔的身影,依旧同刚进京第一日般风姿绰约。
她起身,赤着脚走过垫着绒毯的地面,轻轻叩了画屏,顾云亭闻声转过脸来,瞧见她身影,挥手示意文景退下。
他走进来,摸了摸她的头道:“醒了?”
聂凝看着他一身戎装,笑道:“刚醒,你该早些叫我的。顾将军今日可真丰神俊朗。”
顾云亭拉过她的手印上一吻,聂凝听他道:“我是想叫来着,但看你睡着,我心安。”复他又换了轻松些的语气道:“希望下次我回来的时候你能长点肉,昨晚你手肘戳我都疼。”
聂凝瞥他一眼道:“谁手肘戳人不疼?你怪好笑。”
顾云亭也不回她这句,只拉着她来到铜镜前,端坐道:“替义父戴个冠吧,我也享享有女儿的福气。”他静静看着聂凝替他挽发,铜镜里的聂凝着白衣像朵绢花,他又道:“你这般素素静静的也好看,这次时间仓促,待我下次回来替你描眉吧?”
聂凝替他戴上冠,道:“好。”
束好冠,顾云亭双手拉住她,拇指摩挲她的手背,复抬头郑重对她说:“此去不知何时才能回来,但我若有空了一定给你写家书,你也要给我写,知道了吗?待我回来,我们再去吃那家的糕。”
这已经是顾云亭在短短清晨许诺的第三件事了,离别之意犹如丝丝缕缕萦绕在这些琐事上。聂凝知他担忧,遂又浅浅地笑了,宽慰他道:“好,亦安想做的我们都去做。”
言已尽,红了眼,顾云亭咬着牙把她重重按在怀里,下巴抵着她的额头,让她听自己的心跳,最后嗓音低沉同她道:“我真不忍,不忍把你一人丢在这诡谲艰险的京中,等我回来,我一定回来。”
聂凝揽住他颈把人按低,遂垫脚在他唇畔轻柔地贴过,泪珠没忍住成线掉落在地:“我在京中定会保全自身,等你回来。”
“松季,走。”
聂凝只感温暖短暂,下一秒顾云亭已经抽身离开,她只搂着那从北悄然而来的穿堂风了。
风不是怕冷,而怕舍不得。
顾云亭出了府门,又叫上同韶书话别的文景,一众顾家亲兵,又随龙骧大军,浩荡疾驰往城门而去。
——
一间暗室内,承向平正提笔挥毫写信,信中道:“代王,如今天子重病,又值铁勒进犯之际,龙骧与虎捷皆无法调动,这正是时机,代王需要早做打算。”随即吹干墨迹装入信封交给了秦勤,道:托人送去代国吧。
承向平暗想:如今天子重病,太后又正当年,我怕是熬不到天子能重振朝纲的那天了,如此就弃了吧,我再择代王。
他重重跌坐在座椅中,幽暗的密室里只有一道光从缝隙里射进来,打在他苍老的脸上。
他笑了,众人皆道他承向平一双翻云覆雨手,却不知他到底为何。
沈越,太后如此记恨你,我该如何才能保住你。
你真是个傻子,要是没有我,你那性子早不知道死几百回了。
承向平无奈地笑着,又忍不住牵动肺部,咳嗽起来,他想,我真是累了。
同他背道而驰的秦勤此时步履匆匆,他捏着这封信,心惊道:怕是要变天了,龙争虎斗不知谁会赢。
但自己,秦勤轻蔑地勾起唇一笑,一定会活着。
顾云亭领兵已行至距离颍阳不远的慈县,但却仔细思考之下决定先不去北朔。我们这只兵不再敌军计划之中,此时铁勒重兵压在北朔,颍阳想必没有太多兵力,又是他们辎重和粮草放置之地,先拿了颍阳那边大军必然撤军。
他红袍黑甲,提一把听候刀,大雪润泽刀身,他吼道道:“所有人整队,文景你领一队人押送辎重,其余人轻装上阵。我们不去北朔,我们突袭颍阳!”
黑甲如棋盘黑子,骑兵马踏骄雪,疾驰一夜,顾云亭的大军已列阵于颍阳城门前。
城门前顾家亲兵皆已脸红哽咽,留下的泪撕裂了早已冻得生疮的脸,恨意像毒烟弥漫在每一个顾家军心头,松季抬头一看,顿时捏紧了拳头:“....大...大公子。”遂又转头甩泪复看向马上的顾云亭,他依旧是面色不改,但所有人都无法知道顾云亭的口里已腥甜不已。
铁勒黑红的军旗被血迹铺满,锈色斑斑,一条碗口粗的铁链绕住了顾瑾言的人头,悬与颍阳城门牌匾之前。顾瑾言那张同顾云亭相似的俊脸似乎是睡着了,任由绿紫色的尸斑攀爬,血渍留在下颌还未拭去,嘴唇乌黑。
天气寒冷,他的手已经有些僵了,顾云亭皱眉偏头吐了口里的浊血,如林间野兽般重重的喘气,压住心里的滔天的悲伤和痛苦,但还是瞠目欲裂。
直到现在他才真的意识到:最疼他的大哥是真的去了。
顾云亭捏紧了手里的听候刀,如绝境中的狼般嘶吼着,声音直上云霄:“大哥!兄弟来接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