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她为家里家外奔忙,叔伯兄弟里给她冷脸的不知凡几,她却是忘了,宁二哥哥早便是个举子,生父做舶干的,又跟县爷沾亲带故,父亲的案子,他兴许能帮着转圜一二。
她合上窗,心思稍定,吩咐道,“将马车停在坊门前,我下去走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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巷子里雪都被扫向了两侧,但路中央的雪很快又没过了鞋跟,云冉朝掌心呵了口气,虚虚握住门上的兽首铜环。
铜环触碰木门,叩叩回响,云冉莫名恍惚。
听闻孟宴宁一直赋闲在家,预备科举事宜。
会试三年一次,他前年也曾进京赶考。但那会云冉为婆母冲喜,提早成亲,他不知怎么病了,去到半途又折返,而今仍是举人身份。
赦县几年也出不了一个举人,如孟宴宁这样年纪轻轻中举的,县太爷都供着,当初阿娘有意不让他插手生意,故而他和云冉所熟悉的竹马亲戚不同,身上并无半点市侩气息,反倒疏淡轩举,文质彬彬。
开门的却是孟宅王管事,“抱歉,云娘子,二爷在巳时已经出了门。”
云冉难掩失落,尚未走远,王管事突然又叫住她:“娘子稍等,二爷说过,申时左右便回,若有紧要事,何妨在堂屋小坐片刻?”
的确是人命关天的大事,云冉感激道:“那便麻烦管事。”
孟伯父白日都在市舶司当差,并不在家。他的妾室大着肚子,不便待客,是以去堂屋的路上,云冉只见到些规矩严肃的女婢小厮。她鲜少到孟宅,可能是习惯了商贾之家的热闹,总觉得这官宦之地浑无烟火气。
堂屋名为仰止,是孟府接待来客的地方。明间案上供奉真武大帝牌位,香炉瓜果具备,条桌两侧各置有琉璃宝瓶,两张太师椅。
云冉接过婢女奉的香茶暖手,足尖略略伸向炭火盆的方向,眼神漫无目的,心里却有些好奇。
算算日子,最近一次见孟宴宁,是孟伯父做寿,办了宴席,她随夫君周从之赴宴。
但后来她便将他抛掷脑后,只顾着和夫君周从之嬉笑玩闹,蜜里调油,不知她这位二哥哥,如今怎样了?
云冉想着想着,只觉手里的茶盏有些凉,便起身走了圈。
屋里除却那些死板的摆设,也有新奇处。譬如窗边探进来的几株三角梅,根骨奇绝傲寒而立,碎雪点缀在花枝上。
梅花中,云冉最喜朱红,那时府中入冬一片缟素,她得闻孟宴宁在听松院中了两株梅树,便常常借机去找他。
他在树下抚琴,她伏在他膝间玩他腰间玉坠,两小无猜的情致,现在回忆起来,还颇为有趣。
云冉忆得出神,下意识将手探出窗棂,接将打在寒梅上的落雪,耳畔突然响起一个温和的声音。
“冉冉。”
云冉暗惊,匆忙缩手,看向来人。
他站在缂丝山水花鸟屏风前,用绣着翠竹纤云的暖白缎带半绾着发髻,穿着身月白绸缎交领长衫,腰间勾一条穿着金线的穗带,容色独绝,长身玉立。
和云冉印象中的模样相差无几,只是那双黑色眸子比从前更清泠了些,便是一汪冷月坠下去,似乎也不会浮动起一丝暖碎的光。
雪很快在云冉掌心化成了水,冻得她轻“嘶”了声。她发现孟宴宁的靴下也积了水泽,嗔怪道,“二哥哥回了,怎么也不告知我一声?”
她走向他,去关他身后洞开的,还在往里灌风的雕花门。
流云般的裙裾,带着淡淡的松香气,拂过孟宴宁的袍摆。他握拳到唇边,轻微咳嗽,
“见你赏花赏得入神,才未打扰……冉冉,屋里只有你我二人,何必掩门?”
云冉失笑,才发现他眸色幽邃,正注视自己。
“哥哥想哪去了?风那么大,你靴上的雪化了,怕你冻脚趾。”
她有心求他,刻意热络地拽他宽大的袖口,“我好些日子没见二哥哥,正想同你说悄悄话。外头空冷,陪我进屋坐坐吧?”
云冉贴他贴得极近。孟宴宁甫一低头,便可清晰地数出,她睫羽的根数。
他不动声色背过手,“原来不是跟我说,有了妹夫,悄悄话便不想和我说了?”
他提起周从之,云冉便红了眼圈。
“二哥哥,你难道不知,从之他……”
她语塞。他从前就不满这桩婚事,没想到周从之死了,他还怄她的心。
孟宴宁却似没看到她的朦胧泪眼,嘴角突然挑起个堪称荒诞的、不合时宜的弧度,掀起暖阁的软帘。
“冉冉,生死自有天命,节哀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