澄倚着门框,目光追着那抹小小的身影消散。太阳升起,天亮了,她的心底默念着流萤阵的箴言:散是存身之法,聚乃生根之始。
一路自京城而来,渡过望川,针对女学生们的剿杀就未停止过,不仅如此,而且愈演愈烈。
她看到了背后之人的雷霆手段,更看见了他斩草除根的决心。这说明,那些从秋山寺逃出的姑娘,不只是漏网之鱼,她们是人证,是利刃,是他想尽一切也要彻底抹去的真相本身。从秋山寺到林氏倾覆,那人步步算尽,从未失手,这一次,也绝不会例外难道下了望川就安全了吗?
绝对不是,只要她们还活着,这场围剿就不会停止。她必须要在他落子之前,算好之后的十步、百步。“掌柜的,谢谢您昨日两间房。”
顾清澄将金铃兑来的银钱取了一部分,分出了第二间房的银子:“店里,应该没这个优惠吧?”
“想问问,您是不是也受过锦瑟先生的嘱托?”那掌柜的手刚刚放在银钱上,听见眼前的女子说起那人的名号,呼吸不由得一窒。
“什么锦瑟先生?”
他胖乎乎的手将银子推了回去:“没有的事!”“他在何处,是何方人士?”
“还有…他是做什么生意的?”
顾清澄轻轻按住银子,抬起头,盯着掌柜的眼睛。“叽里咕噜说点什么玩意儿!"掌柜的手像触电般抽回,白了她一眼,“小二,你那壶水烧开了!”
他肥胖的身子一扭,往后厨跑去,不再搭理她。顾清澄的眼睛眯了眯。
那日丁九镖的五万两,是她亲手允了赔货,也是亲手丢了的,她作为风云镖局目前唯一幸存的镖师,有义务为这丢了的五万两银子负责。而线索,就在那条船上。
船上的船老大名为周浩,船是锦瑟先生的船。更关键的是,这一路似乎从第一日望川驿开始,锦瑟先生的目光就一直关注着她。
不,与其说盯着她,更不如说他盯的是丁九镖。这是一场精心设计好的丢镖之局,从丁九镖自京城出发开始,她就已经踏入了锦瑟先生为她安排好的层层套路之中,为的就是在望川之上,顺理成章地丢下这五万两白银。
再往深处想,或许锦瑟先生的生意,就是这一年来风云镖局接连不断的“丢镖”一一
这便是那日,她奔回望川江上,望着空空荡荡的江面,心底回荡的那一个答案。
找到锦瑟先生,就能摸清风云镖局丢镖生意的最后一个链条,找到银钱的去处。
揭开那五十万两白银下蛰伏的野心。
更能翻开她藏好的,扭转林氏倾覆命运的最后一张底牌。顾清澄的眉心蹙起,处理完所有麻烦之后,她才有时间去一点点回顾船上的细节。
所有的解释都通顺,唯独有一点始终解释不通一一周浩为什么要帮她救那七十三名学生?
从她破舱而入、要求调转船头的那一刻起,周浩的每一个反应都太快、太顺,太不像临时起意了。更何况调动全船的船工,冒着生命危险贴近沉船,甚至最后配合她去组那雁行之阵,躲避铺天盖地的箭雨……正常人早该拒绝,可周浩甚至连犹豫都没有。太顺利了,一船货丢了,只为了夺她这丁九镖的五万两银子?五万两确实是笔大钱,可他赔了满船的货、也冒了险,还押上了满船兄弟的性命。
不合理,太不合理了。
她凝眸深思,班勇落水前和她说了一句意味深长的话:“藏好你'姐姐’。”难道是贺珩的原因?
她突然意识到,贺珩的世子身份,在那艘货船上时就已暴露无遗……而周浩,从始至终都没有丝毫反应。
细细想来,从登船的时间点,路线、到刚刚好的舱位,再到每一次毫不犹豫的调度安排……整艘船的安排都稳得诡异。为什么?
顾清澄低头,在客栈里借来纸笔,丁九镖的丢镖始末,被她一字一句写下,墨迹未干,已成铁证。
落款是镖师舒羽。
她原想托客栈老板送信,却在最后一刻改了主意,她将信揣进怀里,走出客栈,亲自交给了驿卒。
这份丢镖的情况说明,出自镖师舒羽之手,但并不是直接递给风云镖局的。收信人一栏上,赫然写着三个大字:林艳书。忙活了半天,顾清澄走出驿馆,准备去搜寻锦瑟先生的踪迹时,忽然听到了阳城的大门缓缓打开的声音。
此时辰时过了三刻,兵甲之声自城门外响起。阳城起风了。
猎猎风声卷起她的红色发带,长街中央,她停住了脚步,眼底一片冷寂。终于来了。
她独自留在阳城徘徊,为的就是这一刻。
从踏入阳城起,她算的便不止眼前十步,而是百步之外的杀局一一从望川丢镖那刻起,她便知,这场风暴不会因七十三人逃出生天而结束,那背后藏着手的人,也只会更快、更狠地收网。她必须以己为饵,一人斡旋住围剿女学众人背后的那只铁手。哪怕,是为此付出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