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罗伊茨贝格区,施莱尔霍夫4号路,赫尔曼家。
门廊上的木门上油漆已经有些发黄,但并不剥落;门把擦得干干净净,右侧立着一盏还未点亮的气压灯。
——这家人过得不差。
茶几上铺着白底蓝边的绣花桌布,一小盆刚换水的长叶花摆在中央。
墙上挂着几张中等尺寸的照片,相框排列整齐,从茶几正对的墙面一路延伸至壁炉旁边的照片架,几乎每一张,都是赫尔曼家的“小公主”——弗兰卡·赫尔曼的的成长记录。
从一岁抱着奶瓶胖嘟嘟的婴儿照,到十岁扎着蝴蝶结、摆出胜利手势的校服照。
胖乎乎。
——当然,如果哪个产家生产这款洋娃娃,过不了多久就会立刻破产。
不过,照片虽多,唯独——没有寄宿在她家的外甥女海伦娜·哈丽特·贝伦加特的一张照片。
至于为什么会没有呢?
难道是亲爱的海伦娜小姐不喜欢?
——毕竟,现在是1519年了。
这些手稿被标注为——「前文明光绘技术手稿」。
最初的照片是贵族象征,但经过将近八个世纪的发展,如今照相机已经成为普及化的家用产品。
那么,既然照片上没有海伦娜的身影,那么她现在在哪里呢?
楼梯拐角下,是一扇半人高的小门,门缝里经常钻出微尘与木屑的气味。
那里,就是海伦娜的“房间”。
她住在楼梯下的储物间里。
改装痕迹明显:地板是拼接的木板,有几块甚至都不是同一种颜色;角落放着一张缩短的行军床;床头没有枕头,只有一块折叠成四层的毛巾代替。
她的东西少到可以一眼看完:课本、练习册、一盒快用尽的铅笔、几块香皂、还有一只折叠好的便携水壶。
屋里没有照片,也没有挂饰。
住在这里的海伦娜小姐的梦常常从天花板缝里冒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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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伦——娜!出来,我妈有话跟你说!”
海伦娜坐在床边,膝上摊着一本旧世界科普册,书页边缘已经翻卷,银制眼镜镜片下的鸢绿色眼睛却依旧一字一字地滑动着。
那是一副银边圆框眼镜,戴在她脸上,丝毫没有遮住美感。
“敲三声是火警通知,敲四声是隔壁的猫卡住了烟囱。”
她没动。
多数时候,饭桌上的位置早被“我们的小天使”占据得满满当当。
她习惯在这些敲门声里,花三秒缓缓合上书。
她站起身,灰白色的棉布衬衣被捋得整整齐齐,纽扣一如既往地扣到了最顶,外面套着一件深灰色的背心,袖口有一丝磨损。
这是一身刻意隐藏身形的穿着,但藏不住那种正在悄悄长大的“少女轮廓”——肩背挺直,腰线清晰,胸口虽被束紧,仍有若隐若现的起伏。
不说话的时候,像座静止的美神雕像。
——那左脸颊上浅浅的一点梨涡,就会像窗户被阳光撞开一样,让人猝不及防地晃了神。
她只是合上书本,穿上鞋,打开门。
门外,表姐弗兰卡那张胖乎乎的、得意洋洋的脸猛地挤进了门缝,仿佛等在那头的不是人,而是一只卡在罐头口的火腿肠。
“你怎么每次都关在这耗子窝里?真是个怪人。”
“那么你现在找怪人要做什么?”
表姐弗兰卡冷笑一声,扭头朝楼下喊:
然后又转回头,目光上下打量海伦娜,嘴角带着挑衅。
所以她砸坏花瓶、偷吃客人的果酱、在街坊家惹祸……都没关系。
这种保护,早就把弗兰卡养成了飞扬跋扈的性子。
尤其是长大以后,赫尔曼家的“小天使”就更加容不下海伦娜了。
重要的是,还老有男生盯着看?
表姐弗兰卡嫉妒得发疯,但她从不正面挑事,只会在背后传八卦、带头嘲笑海伦娜不合群,或者趁走廊人多的时候,故意撞对方一下,再装作无辜:
海伦娜总是不吵不闹。
她总是在反抗。
“行,不过……你吃完东西以后,脸别往别人脸上凑。”海伦娜说。
海伦娜扫了她一眼,表情冷淡:
表姐弗兰卡那如盘子一样的大脸瞬间红温:
“你以为你是谁?!”
海伦娜轻飘飘的回应道:
说着,她瘦弱的身体就越过表姐弗兰卡的那堡垒一般的身体。
在下楼的时候,她听到了地板在呻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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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今天穿着那条墨蓝色的印花长裙,胸口别着金属围裙扣,面上笑容一贯温柔,但妆底略显浮粉,鼻翼两侧透着浓重的腮红。
她们都胖得圆润,也都热爱打扮,热衷在镜子前把自己擦得油光锃亮,然后在背地里揣摩别人的命运。
她最常对海伦娜说的几句话,就是:
“你得懂得感恩。”
而此刻,她笑得尤其慈祥,好像真的关心海伦娜一样。
海伦娜没有坐。
银边眼镜后,鸢绿色的眼睛沉静地盯着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