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下田
斜阳西沉,余晖洒向层层梯田,水面波光细碎。沈不器站在几步外的树下,怔怔望着眼前的一幕。少女赤足踩在泥泞的田里,手握犁梢、脚踩横木,跟着老黄牛一步步向前走。行动间有风吹过,掀起她宽大的粗布衣摆。她的裤脚也高高挽着,泥水溅在白皙纤细的小腿上,她却浑然不觉,只兀自踩着犁踏,搅碎了水面倒映的晚霞。
正是晚稻抢种之际,眼前景象本应稀松平常,沈不器却莫名停驻了脚步,不自觉朝那人看去。
待看清那人侧脸,他讶然道,“宋姑娘?”只见宋云谣侧身望来,夕阳为她蒙上一层暖金,光洁的额上薄汗津津,两颊未施粉黛却透着红晕。
她鼻尖还沾着一点泥星,鬓间也碎发被汗黏住,瞧着有些狼狈,却莫名叫他移不开视线。
他看得出神,而她似乎也愣住,眼睛瞪得溜圆,朝他挥了挥手作答。真是鲜活得一塌糊涂。
山风簌簌,吹得手里纸页哗啦啦地响,差点从他手中滑落。沈不器堪堪回神,握紧书脊,将心湖片刻荡起的涟漪,归咎于此时清风正好。垂眸藏好情绪,他走上前,关切问道:“宋姑娘怎么在这?身子要紧,切莫勉强。”
宋云谣也没想到竞又在此碰见他。
只见他一袭素青直裰,外罩天灰纱袍,腰佩羊脂白玉扣,瞧着素净随意,可仔细一看衣料质地细密、绣满暗纹,浑身上下处处透着清贵。而自己一身粗布麻衣,为了下地干活特意选了身净念送她的旧衣,处处补丁不说,衣襟、袖口都脱了线,宽宽松松罩在身上,又沾满泥水,实在狼狈。两相对比之下,又被他直勾勾望着,宋云谣莫名有些尴尬,又平白生出些恼怒。
这少爷从没见人下过田么?
心中腹诽着,她闷声道:“过几日就要下秧,老天不等人,总不能误了农时。”
说着,她掩饰般抬起手背,轻蹭一下脸颊,又不小心留下一道浅浅的痕迹。沈不器看着那道泥痕,心里发痒,想给她递手帕,又怕自己唐突惹得对方不快,只能按下念头。
他看看四周,问道:“怎的就你一人?”
宋云谣老实答道:“白天得抄经画画,夜里凉快,又不费眼睛,正好下地。”
沈不器顿了顿,没再答话,将手里书册一放,解了纱袍、挽起直裰,随意丢下那羊脂玉扣,自顾自在田埂坐下脱鞋袜。不等她反应过来,沈不器就这么赤脚走了下来。“少爷,你……”
砚山迟迟追来,连忙抱起他丢了一地的东西,神情呆滞。沈不器却一脸云淡风轻,转头吩咐:“先把书册都送回去,然后你再过来。”
砚山傻傻问:“过来作甚?”
沈不器莫名其妙看他一眼,顺手拿过宋云谣手里的犁梢,答得理所应当,“过来下田啊。”
“阿?“砚山惊愕出声,被主子一记眼刀,又讷讷,“哦,哦,好,我这就来。”
说完,撒腿就往山上跑。
瞧他主仆二人一唱一和这出戏,宋云谣忍不住噗嗤一声,方才心里那点怨闷也消了。
她有些无奈道,“沈公子,你可别拿我逗趣了。”下地不过片刻功夫,他直裰上就沾了泥水,就连里头那件月白杭绸内衫的袖口也落了泥点。
那料子从前翠莺阁姑娘们最是喜欢,质地柔软贴身,就是太过金贵,要是沾了污渍、再入水搓洗,多半就废了。
她从不觉得下田是什么辱没人的事,只是有个惜物的毛病,见不得别人糟蹋东西。
沈不器哪里晓得她心中所想,只一个劲儿让她去一旁休息,自己上手试试。宋云谣笃定这位公子哥定是五谷不分的,瞧他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便干脆双手抱起,乐得看戏。
却见他起初动作有些生涩忙乱,推着犁梢走了几步,竞也渐渐熟练起来,跟上老黄牛的步子,有模有样犁起地。
宋云谣走到他边上,好奇问:“你真会啊?”她从前也没下地种田过,好在来了静雪庵,有兰姨耐心教导,她才慢慢熟练起来。
没想到眼前这人这么快就上手,她多少有些忿忿不平。她问得委婉,沈不器却看出她心中所想,微微一扬眉。“姑娘莫不是将我看作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膏梁子弟了?”心底话被猜个正着,宋云谣闭嘴不答,沈不器笑得开怀,而后收回视线,仿佛陷入回忆。
“我跟在一位老师身边长大,他身负高才、为人开明通达,自幼便带我四处游历。那时我虽还小,可老师不许我在外呼奴唤婢,凡事得自力更生,什么劈柴烧火、浣衣做饭,都不在话下。”
宋云谣微微诧异。
她虽不知沈三郎具体家世,可能与衢州冯家的公子称兄道弟,还隐隐得其敬重,只怕家世不低。
这样的出身,若没有遇见这位老师,只怕这辈子都不会轻易“屈尊”做这些事吧。
只听沈不器继续说道。
“说是游历,老师却不许我耽于纸上山水之乐,而罔顾脚下民生艰难。但凡赶上百姓农忙,他便也解了鞋袜,亲自带着我下田帮忙。遇上不乐意的,干脆倒给人钱。”
他停顿片刻,语气低沉下来。
“那时老师已年近古稀,干起活却利落得很。我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