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流转,酒过三巡。
朱瞻基已是喝得满面通红,酒意上涌。
他想起这些时日以来,与那位女子相处的过程,这是他以为从未有过的,他想到了对方的可怜身份,想到了对方正在受苦的家人。
一股豪气夹杂着几分怜惜,直冲脑门。
他借着酒劲,猛地从席间站起,踉跄几步,竟“噗通”一声,直挺挺地跪倒在朱棣面前。
“皇爷爷!孙... ...孙儿有一事相求!还望皇爷爷恩准!”
朱棣此刻亦是饮得有几分酣畅,见宝贝大孙子这般模样,不由龙颜大悦,大手一挥,豪气干云。“好!朕的好孙儿!你有何事求朕?尽管说来!今日朕高兴,无论何事,朕都准你!”
朱瞻基闻言大喜,连忙叩首,高声道:“谢皇爷爷!孙儿恳请皇爷爷,能开天恩,赦免那些. 那些被发配边疆,日夜劳苦的建文旧臣及其家眷,允他们返回故里,重沐皇恩浩荡!”
死寂!
这才是真正的死寂!
方才还热闹喧嚣的偏殿,刹那之间,落针可闻!
空气仿佛在这一瞬间被彻底冻结,所有人的动作,所有人的表情,都凝固在脸上。
先前那觥筹交错,欢声笑语的景象,此刻看来,竟如同一场虚幻的泡沫,一触即碎。
太子朱高炽与太子妃张氏,更是如同被九天惊雷劈中,瞬间面无人色,双双瘫倒在地,浑身抖如筛糠。他们千算万算,觉得自家这个宝贝儿子,顶多会因调皮,触怒四弟。
却万万不曾料到,他竞竟会...他竟敢 .……在这等场合,当着四弟的面,为那些建文余孽求情!这哪里还是调皮啊,这分明就是自寻死路!更是要将他们整个太子府,都拖入万劫不复的深渊啊!朱棣脸上的醉意,也在一瞬间被吓的瞬间醒了。
他阴沉着死死盯住跪在地上的朱瞻基,又下意识地瞥一眼已经看过来的朱高煌。
朱棣心中一凛,连忙沉声对朱瞻基喝道:“混账东西!可是有人在背后指使于你,胁迫你口出此等大逆不道之言?!你四叔亦在此处,你但讲无妨,朕与你四叔,定会为你做主!”
他这话,已是在极力暗示朱瞻基,让他赶紧将责任推卸出去。
然,喝上头的朱瞻基,此刻哪里还能听出皇爷爷话中的深意。
他兀自梗着脖子,大声道:“回皇爷爷,并无任何人指使胁迫于孙儿。”
“此乃孙儿一人之见,孙儿以为,那些建文旧臣,虽曾犯下过错,然时过境迁,亦当予以宽宥。”“若皇爷爷能施此仁政,天下万民,定会感念皇爷爷的宽厚仁德,史书之上,亦会为皇爷爷重重记下一笔仁君之名!”
他声音清亮,神情恳切,仿佛当真是一片赤诚为君分忧。
朱高煦则是目瞪口呆地看着自家这个疯狂作死的大侄子。
他素来自诩勇武过人,悍不畏死,此刻也不得不佩服朱瞻基这份“勇气”。
这是谁家的部下?吃了熊心豹子胆不成?竟敢当着老四的面,为建文余孽张目?!
唯有朱高燧,在最初的错愕之后,嘴角不易察觉地勾起一抹阴冷的笑意。
来了!
他一直期盼的“血流成河”之景,终于要上演。
接下来,他只需在恰当的时候,再添上一把火,将那行刺与下毒两桩大案,与这些建文余孽,以及朝中某些“不安分”之人,巧妙地联系起来..…
届时,嘿嘿黑..
“啪嗒。”
一声轻响,在这死寂的偏殿之内,显得格外清晰。
朱高煌面无表情地将手中那双象牙玉箸,轻轻搁置在青玉箸架之上。
他缓缓抬眸,一双本就清冷无波的眸子,此刻更是如同两汪深不见底的寒潭,不含一丝一毫的人间情感,直直望向跪在地上的朱瞻基。
刹那之间,一股难以言喻的酷烈寒气,自朱高煌身上弥漫开来。
殿内案几之上,那些尚自散发着腾腾热气的珍馐佳肴,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凝结上一层薄薄的寒霜,原本鲜艳的色泽,亦随之变得黯淡。
更令人心惊的是,偏殿之外,此刻竞毫无征兆地,飘飘扬扬,洒下无数细碎的雪花。
明明冬季刚过,春日初临,这五月飞雪,委实反常至极,透着一股不祥的诡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