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故地重游(七)
朝阳恰在此时跃出地平线,金辉漫过断壁残垣。萧家祠堂彻底化为了灰烬。这座小城又恢复了安安静静的模样,似是不曾有人来过。南问柳眯起眼,看着最后几缕怨气在阳光下消散。那些徘徊多年的魂灵终于不再被执念束缚,随着晨风散入云霭。
“当年若有人肯来收殓尸骨……她踏过脚边碎石,“何至于养出这般冲天的怨气。”
林之鹤道:“都是世家之罪。”
南问柳长长地呼出一口气。
她坐在断墙上,仰着头,看向天边那轮火红的朝阳。脑海中想起她幼时一只手拎起衣摆,赤着脚踩过浔河边上湿润的泥土,就这样一直向前跑呀跑。跑过凹凸不平的石桥,跑过满是人家的巷陌,跑过吐出嫩芽的垂柳,她看到清晨的太阳在前方缓缓升起,学堂琅琅读书声随着风飘过来。“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罪霏…”那是她在今后漫长的余生里,再也回不去的地方。林之鹤半跪在她面前,仔细替她拢好散乱的衣襟。他手指有些凉,惊得南问柳骤然回过神,这才发现他袖口还渗着血,应是她陷在幻境里面的时候,他为了拦住尸槐而受的伤。他之前说只能拦一炷香的时间,最后却是硬生生挡了两个时辰。南问柳想起来她挣出幻境时林之鹤的样子,皱了皱眉,捏住他的腕骨。“你用了魔血?”
“没有,只是灵力透支,有点压不住了。江浸月既然是冲着林家而来,我若用了魔血才是遂了她的意。”
林之鹤垂着眼,将染血的袖摆挽上去:“魔血用的越多,便越难压制……我也怕,我会变成人不人鬼不鬼的怪物。”
他腕骨处有道尸槐造成的伤口,深可见骨,皮肉早就翻卷了起来,边缘泛着黑气。南问柳盯着那道伤看了会儿,忽然俯身按住他手腕,惊鸿剑在掌心转了个圈,剑尖朝下就要往他伤口扎。
“别动。“她指尖腾起金色的火,“魔气入骨,要放血。”林之鹤当真不动了,任由剑尖刺入皮肉。黑血汩汩涌出时,他忽然开口:“方诺死在承意五年春,是我亲手所杀。”灵焰烧灼皮肉的焦糊味缓缓漫开,南问柳手指几不可察地颤了下。“父亲对外宣称方诺死在了承意三年,没有活着走出殷州,所以殷州之事无人知晓真相,查不下去,便只能以妖兽暴动的理由草草结案。"林之鹤额角渗出冷汗,语气却平静得像在说旁人的事,“实际上方诺当时还有一口气,被带回林家关了起来。”
“为了灭口?”
……也不算是。“林之鹤眉眼平静,“父亲似乎对殷州之事有很多疑问,想要从方诺口里审出些什么…他让我跟在旁边,看他如何审问犯人……”“为何要审他?"南问柳手上动作忽然重了些,“方诺所为,不就是你们林家指使的吗?”
林之鹤痛得蹙了蹙眉,手腕却依然分毫未动。“父亲并没有让他犯下如此大罪……派方诺去殷州,真的只是为了调查附近的妖兽,要是以后从殷州借道反攻北凌,必须提前熟悉这附近的地理环境。“他低声道,“父亲疑心方诺背后另有人指使,可无论如何,方诺一口咬定他是受了北凌胁迫,哪怕废去他的经脉,捅穿他的琵琶骨,他都不曾交代半个字。”晨光将焦土染成淡金色,惊鸿剑上的血珠滚落下来,在碎石间凝成暗红色的痕迹。
十四年前的朝阳也是这般升起,照过满地糖葫芦碎渣与翻倒的板车,如今又照着剑刃上将凝未凝的血。
“于是两年后,我遵父亲的命令,在林家的地牢里杀了他。此事有损林家名声,所以他死后我立即处理了尸体,什么痕迹都没有留下。”“好,好,好得很……”南问柳忍不住笑,“你既然知道林家是个多恶心心的地方,为何还要甘愿自陷泥沼?你若能决绝些,与你那好父亲断绝关系,你我之间何至于此?”
林之鹤却勾起唇角,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阿柳,你以为……“他声音很轻,“我父亲为何得了重病?”南问柳悚然一惊,反应过来后,不可置信地盯着他。“是你……
“不管是大景还是北凌,恨他的人太多了。“林之鹤道,“我早就发现了,他每日喝的茶里被人下了慢性毒药,但我没有声张,只是算着毒发的时间,一点一点把林家的权利拢到我手上。”
南问柳险些握不住剑,手指悬在半空,晨曦将她的影子拉得细长,与林之鹤的影子交叠在碎石堆里。远处传来不知道什么鸟的鸣叫,一声接一声,叫得人心慌。
“什么时候的事?"她听见自己沙哑的声音。“三年前。"林之鹤垂下眼,“那时候我刚刚养好心口的伤,借着清查北凌细作的名义,将父亲的亲信挨个调离了邺都…你知道的,我们林家人,生来就擅长玩弄权术。”
“林屿墨现在如何?”
“每日清醒不过半盏茶,余下时间都浑浑噩噩。太医接到了我的暗示,对外统一口径,说是积劳成疾,朝野上下无人起疑……按照药性来算,他活不过今年了。”
林之鹤腕间灵焰渐渐熄灭,黏稠的黑血终于流尽了,取而代之的是鲜红色的血。
南问柳正要收手,却被他反手握住。林之鹤垂眉敛目,竞显出几分乖顺的错觉。
殊不知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