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归去来兮(一)
南问柳的剑尖抵着碎石,划出刺目的火星。她忽然想起很多年前某个深秋,乾道场后院那棵老枫树簌簌地抖落红叶。他们几个说好课后要溜去西市逛逛,但快下课时她被陶夫子留下来抄书。等她揉着酸痛的手腕踏出剑阁时,上官杰与季竹月已经走了,只有林之鹤还等在那里,枫叶悠悠落在他肩上,被斜阳镀了层金边。“哟,林师兄在这等我啊?”
“嗯。”
那时候他们之间隔着山海般的家世鸿沟,她尚能用玩笑揭过那些暗潮汹涌,什么都不用去管。可当少年人褪去青涩的壳,露出内里扭曲生长的枝桠,她才惊觉,原来人心要比问心阶的幻境复杂千万倍。她忽然觉得好无力。
戳破了他的心思又怎样,骂他一顿、扇他巴掌又怎样一-年少时候的爱意本来也裹着阴谋算计,不过是在回忆里镀了层美好的滤镜,而后随着时间慢慢消磨,变得越发不成样子。
她不信他真的能抛下林家,他也不信她真的还留有真心。哪怕如今看似亲密无间,实则谁都不敢全心交付信任,都得小心翼翼地提防着对方可能突如其来的背刺。
也许这一切是报应,他们谁都回不到当初,只能在这样互相提防、互相怀疑之中继续磋磨下去。
此刻晨光漫过林之鹤的眉骨,与记忆里枫叶上的碎金重叠在一处。南问柳在一片寂静中认清了这个事实,收剑回鞘。“江浸月骂你骂得对。"她垂眼看着掌心心被剑气割出的血痕,“你是真的该死。”
林之鹤指尖动了动,霜色灵力无声漫过她淌血的伤口:“其实我一直想问,你当年在问心阶看见的……”
其实已经应验了。
尸山血海,骸骨遍地。她提着染血的惊鸿剑,正中林之鹤心口。“假的。"南问柳斩钉截铁,“我这人最不信命。”“可我信。"林之鹤突然扣住她手腕,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她的骨头,“问心阵预见的是因果,不是命运一-阿柳,你与林家本该不死不休,可你偏偏救了我。从连缘山相遇开始,你我之间的因果线就缠成了死结。”他的灵力冷得像冰,激得南问柳打了个寒颤。远处废墟间腾起细小的尘烟,惊鸿剑感应到主人心绪,在她脚边发出低沉的嗡鸣。“松手。”
“不……”
南问柳突然屈膝撞向他心口,林之鹤侧身闪过,紧接着惊鸿剑已自动出鞘,飞入南问柳掌心。
剑气擦着他颈侧划了过去,在身后石墙上劈出三丈长的裂痕。“那我就打到你松手为止一一拔剑!”
林之鹤旋身拔剑,衣袖翻卷间如同振翅欲飞的鹤。剑光自他掌心暴涨,两股剑气轰然相撞,气浪掀飞满地碎石,惊起无数尘埃。两人都处在灵力透支的状态,因此这只是纯粹的剑法上的较量,谁都没有动用灵力。
南问柳的剑法较之当年要平和一些,却更加灵活,难以对付,惊鸿剑如游龙穿梭在晨雾里,招招直取要害。
林之鹤的剑却始终慢了半拍,他总是思虑太多,因而出剑不够果断,有几次明明能困住她,却总在最后关头撤去了杀招。“出剑啊!我用得着你让我?"南问柳剑锋擦着他的肩膀,直直钉入身后石墙,怒道,“你不是要做执棋人吗?连拿剑对准我的魄力都没有?”林之鹤偏过头瞥了一眼,笑了下,忽然握住她的剑刃。他手指用了力气,鲜血顿时顺着指缝淌下来,林之鹤则借着剑刃的力道逼近了半步,呼吸几乎要洒在她脸上:“我本来就不是你对手。”南问柳猛地抽回剑,踉跄着后退数步。
她突然笑起来,“林之鹤,当年我在问心阵里,跟着你上了星枢台,听你与沈云嘉讨论卦象的事……那时候你说生死有命,不可强求,我还当你真是个认命的。如今看来,你哪是乖乖认命,你分明是这天下最贪心的人一-”剑风骤起,惊鸿剑化作一道流光刺向他咽喉。林之鹤不闪不避,连眼睛都没眨一下,剑尖抵住皮肤的刹那,南问柳手腕猛地一偏,剑气擦着他耳畔贯入石墙。
半人高的石墙轰然倒塌。
“为何收手?“林之鹤抚着颈侧的血痕,“怕我死了,没人收拾烂摊子?”“你又开始蹬鼻子上脸了是不是?"南问柳反手将剑钉入地面,俯身揪住他的衣领,“我是怕林家人的血太脏,沾了我的剑!”晨风掠过她散乱的鬓发,将血腥气吹散在废墟间。林之鹤垂眸望进她眼底,忽然伸手按住她后颈,带着血腥味的吻重重压了上来。惊鸿剑炸开的剑气削断他几缕发丝,南问柳毫不含糊,屈膝顶在他胸口,却在他早有预料地按住了。唇齿间的铁锈味不知是谁的血,林之鹤的呼吸烫得惊人,像是要把多年的爱恨都焚成灰。
“你问我为何这般矛盾?“他抵着她额头喘息,“因为我想把真心剖给你看,又怕你嫌它沾着林家的血……林家的东西你都觉得恶心,哪怕我把这条命捧到你面前,你都不屑瞧上一眼。”
南问柳攥着他衣襟的手指蓦地收紧。
“走吧。“林之鹤不再多说什么,吻了吻她的额头,“邺都后日有朝会,正好可以揭发殷州之事。”
朝阳已经完全升起来了,殷州不再是原来充斥着活尸与血月的地方,终于有金辉愿意落入这片与世隔绝了十四年的城市,给满地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