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归去来兮(七)
南问柳收剑回鞘。
这局棋才刚至中盘。
世家倾倒的裂痕已经撕开,寒门擢升的阶梯方才筑就,沧澜江对岸的北凌仍在虎视眈……但至少此刻,她终于能迎着阳光,堂堂正正做回殷州的南问柳。至于往后一一
南问柳按着剑柄转身,在百官或惊或惧的目光里踏出殿门。天际流云被朝阳染成金红色,恍若十四年前殷州城外的火烧云。她挑眉笑起来,踏着满地破碎的朝霞,大步走向宫门外沸腾的市井人潮。跨出宫门的瞬间,却被人扣住了手腕。
“阿柳。“林之鹤声音裹着微风,竟显出几分温柔,“你从前说,我欠你一句道歉。”
南问柳没回头:“现在也不晚。”
“抱歉。”
她呼吸滞了滞。
“为殷州,为赤水滩,为这些年所有阴差阳错。“林之鹤指尖有些凉,“我知你不需要,但这是我欠你的。”
南问柳转过身。
“林之鹤,你猜我现在最想做什么?”
林之鹤配合地问她:“什么?”
“我想给这座皇城放一把火,想用我的剑剖开每一颗道貌岸然的心,想问问那些高高在上的贵人,知不知晓人间百姓,是如何盘算今日的一顿饭。”她抬眸笑起来,眼底晃着破碎的天光。
“可我不能。我若真这么做了,和你们这些世家豺狼有何区别?”林之鹤笑了下:“嗯,凭你心意便好。”
他很快又敛了笑容,低声道:“你还记不记得我们在殷州,萧家祠堂着火的时候?″
“怎么了?”
“那些被超度的亡魂里面,并没有萧愿。"林之鹤道,"她应当是从祠堂的密道逃出去了,可之后呢?阿柳你说…她会不会还活着?”南问柳默然片刻。
“我不知道。”
林之鹤的呼吸轻得几乎消散在风里。宫门外鼎沸的人声遥遥传来,卖早点的摊贩掀开蒸笼,白雾混着面食的香气漫过朱雀长街。城防卫步伐整齐地踏过地面,惊起一只麻雀。
南问柳望着那只麻雀扑棱棱飞上枝头,又掠过宫墙上朱红色的琉璃瓦。“她与我一般年岁,如果真的活了下来…也许跟我一样恨吧。”“问柳一一”
沈珮立在马车旁,冲她遥遥招手:“该回学宫了,别忘了还要上课呢。”“走了。"南问柳最后看了眼林之鹤,转身走向宫外。她走得很慢,抬眼瞥见枯黄的树叶簌簌落下,没来由地想起来八年前她闯问心阵的时候,幻境中殷州满地血色,纸钱漫天飞舞。有蒙面人坐在火堆旁边,一把一把地往里面扔着纸钱。“姑娘看着面生,不知道是在祭奠何人?”“既来祭奠,自然是为故人。”
“可殷州城的人,不是都死干净了吗?”
“既然如此……那么你和我,又是谁呢?”他一一或者是她一一全身上下蒙着黑纱,声音沙哑不辨男女,南问柳只见过对方一双眼睛,看不出男女,但能看出极为年轻,与她年岁相仿。会是故人吗?
故人如今,又身在何处呢?
南问柳摇了摇头,把乱七八糟的念头甩出脑海,大步向朝阳走去。承意三年春,殷州城破之时。
十一岁的萧愿蜷缩在祠堂供桌下,耳畔是阵法结界不堪重负的碎裂声。她听着门外的厮杀声,死死咬住下唇,任凭血腥味在齿间蔓延。她过去人生顺风顺水,并不懂什么叫生死,只知道父亲在门外斩出一道又一道血光,母亲临别时的眼泪比浔河的水还要凉。萧愿记得自己是被谁推了一把一一或许是那个总爱偷吃她点心的丫鬟,又或许是总板着脸的掌事姑姑一一总之等她反应过来时,已跌入了一条狭长甬道。她头一回发现原来自家祠堂居然还藏着这样一条密道,十分狭窄,勉强能钻入一个十一岁的女童。她愣了许久,才找回力气,手脚并用地往前爬,一边爬,一边泪水像断线的珠子落下来。
密道比她想象的更长。
膝盖在湿滑的青苔上摔了几次,磨出了血痕,但萧愿不敢停。发间母亲给她系的红绳早就散了,不知道丢到了哪里。浓烟裹着尸槐的腐臭味从身后追来,她几乎能听见结界碎裂的声音。
“咣一一”
身后传来瓦砾坍塌的巨响,热浪掀得她向前扑倒。但幸好,她终于听到了潺潺的流水声。
萧愿跌进浔河浅滩,一抬眼,便被眼前的景象钉在了原地。春日的垂柳浸在血泊里,卖麦芽糖的老汉半截身子泡在水中,竹签上串着的糖人早已化开,在暗红色河面晕成扭曲的笑脸。她踉跄着往后退了几步,忽然踩到一节柔软的物体,低头便看见一只绣着蝴蝶的荷包一一她见过这个荷包,原本挂在某个住在附近的少女身上,此刻正安静地躺在泥泞里。
萧愿脸上血色褪得干干净净,她怎么也想不到,父母拼死也要护住的殷州,居然早就成了人间炼狱!
“有人吗?"她听见自己颤抖的声音,“还有人…活着吗?”回应她的只有乌鸦嘶哑的啼叫。
萧愿捂住嘴,跌跌撞撞地跑起来。
一路上的景象比她想象中更加灾难,说是人间炼狱都不为过。很快她就跑不动了,踉跄着扶住焦黑的柳树,胃部剧烈抽搐起来。泪水大颗大颗地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