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雪笙和辛珀宵进入问询室的时候,奎克已坐在里面。他瞥了二人一眼,视线落在辛珀宵身上的时候,【不解】、【不甘】、【愤恨】、【强作镇定】、些微的【感激】……各种微表情你方唱罢我登场,都够拿去给詹森做表情库教案了。最终他干脆转头,视而不见地去记录本上写东西了。
叶雪笙心想:他已经赶回来了?还挺快的。不知道他家小京巴怎么样了。现在看见他,叶雪笙耳际总是自动配出《小苹果》那首歌做背景音,他的不礼貌和种族偏见,都被那真挚喜庆的歌声冲散,很难跟他置气。
问询室一共三个位置,对面的位置等下会坐被问讯人阿历克斯,剩下的两个,与案警员奎克占去一个,留给辅助调查组的便只剩一个了。
叶雪笙自觉地往剩下的那个位置旁边一站。辛珀宵看她一眼,接到她理所当然的目光,停着等了一会儿,这才坐下了。
叶雪笙片刻后才反应过来辛珀宵刚才的停顿是为什么——女士优先?可是在她这里,性别是最不需要考虑的因素。她要是这么在乎这个,之前也不可能进特战。相反,长幼位序更需要考虑,被学习的坐着,学习人家的站着。这不是理所应当的么。
阿历克斯被带了进来。
他垂着头,一身衣服几天没换,上面不知沾了什么,带着酸腐和尿骚。十几岁少年的身体,每天的饮食大概更多用来拔高了,看起来有些单薄。他就那样一路低着头进来,带他进来的警员是叶雪笙之前见过的阿尔菲。阿尔菲把他带到位置,拉了椅子让他坐下,甚至还轻轻按了按他肩膀,这才和叶雪笙他们打了个招呼,退了出去。
本应奎克先发问,但他似乎要被阿历克斯身上的气味熏晕了,又不好意思在叶雪笙他们面前表现出来,他悄悄地把椅子往后拖了拖。就在这时,阿历克斯说话了:
“他真的……死了?”
他仍低着头。声音颤抖,两手绞在一起。期翼和绝望不知哪个更多。
奎克嗤了一声:
“你做的,你不知道?死得都够招苍蝇了。”
阿历克斯闻言抬头,眼泪已糊了一脸:
“我不是故意的。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叶雪笙心下一凉:真的是阿历克斯?她下意识看辛珀宵一眼,似乎知道她在想什么,辛珀宵没有看她,但微微摇了下头。叶雪笙疑惑,摇头是……“不是阿历克斯”的意思,还是,“别急于判断”的意思?
叶雪笙不确定,但已按下心中动荡。奎克开始讯问。
阿历克斯陈述,当天他跟程观吵完架,气急出门,发现自己无处可去。他在街上漫无目的地走,碰上之前就想拉他入伙的几个□□小伙,一起疯了一会儿,后来不知怎么回事,就磕了药。他之前从未磕过药。
嗑药后思维、记忆都是混乱的,他只知道自己好像回了永新杂货铺,跟程观有过争执,之后他昏昏沉沉从杂货铺出来,在流浪人聚集的天桥下睡了一晚。没在程观那里打工前,他常在那里留宿。第二天晌午醒来,发现手上有血,才回想起自己伤了程观。
阿历克斯的情绪好像跟之前的眼泪一起流走了,他说话越来越平铺直叙,好像在说别人的事。直到这时,语气才重回言语——【恐惧】、对自己的【愤恨】、【悔意】:
“我很怕。我怕他伤得严重,还怕他生我的气。”
然而,这一点点情绪很快就被碾灭,只剩自罚似的一片死寂。叶雪笙只能通过对他情绪、想法的刻意提问来还原当时情景。
最后担心占了上风,阿历克斯坐公交回去看,离得越近越紧张,不知道该怎么面对程观。正纠结要不要下车,忽然看见警车,他本能地缩到窗户下面。前座两个人大概是这条线路的常客,看见永新杂货铺被警察用封锁线拦挡起来,其中一人说:“那家杂货铺的老板被杀了,今早传开的。说到开店的时间没开门,旁边肉铺老板是他朋友,进去后就发现他已经死了。”
阿历克斯脑子里轰地一声,什么都不知道了。
他又茫茫然回到流浪者聚集的天桥下。眼泪不停地流,他把程观杀了,他竟然把程观杀了。
这世上没几个人对他好,程观虽然脾气暴躁了点,但大事上一直很照顾他。比他亲生父亲更像一个父亲。
他亲生父母高中的时候早恋,怀孕后被学校退学,高中没毕业就结了婚。这在他们村里并不是什么特别稀罕的事。后面的事件发展也千篇一律,他父母文化程度低,又不甘心一生蹉跎在田地里,想去外面见世面,村里其他年轻人都出去打工,他们自然也去了。
至于他,他父母自己都还是孩子,突然多了个比自己还小的孩子,当然是交给爷爷奶奶带养。阿历克斯从小几乎不怎么见到父母,开始难过,后来也习惯了,反而偶尔见到他们会不自在。他们每年尽义务似的给他带回来或者寄回来一些玩具衣服,开始他还扔掉,后来想开了,喜欢的留着,不喜欢的拿去卖钱补贴家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