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是他和爷爷奶奶的家。爷爷奶奶过世,自然也不是家了。
父母回来奔丧,他心怀铁石般的恨意,当他们不存在。然而出殡的时候他们抱住他哭的时候,那铁石却又裂开丝丝缝隙,露出带着暖意的诱惑:说不定,他还能有个家?或者说,他终于可以拥有本应拥有的那个家了?
他跟着父母去了他们打工的地方。他们并不在一个城市,他一开始跟着父亲,很快就发现,他父亲在外面有女人,甚至很可能有其他孩子。他愤怒、慌张,跑去另一个城市找母亲,头一次像个孩子一样向她表达无措,却在她眼里看见尴尬闪躲。
哦,你也一样。阿历克斯想。
他还没来得及长到理解成人的年龄。他父母少年结亲,很快生子,生子后去往一个从未见过的广阔世界,五光十色,事事新鲜。之前觉得好得不得了的东西突然变得一文不值。加上生活所迫,分隔两地,冷暖各不相知,很少有人能够忍受这种寂寞,各自拥有新的伴侣几乎是必然。而这在他们这种少年夫妻里确不罕见。他们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对,直到需要面对他们曾经的爱情结晶的时候。阿历克斯就像一个呼风唤雪的墓碑,令人尴尬地戳在本来阳光明媚的大道上。一切都显得不对了。
后来阿历克斯偷了钱跟人偷渡到美国,从未有人找过他。阿历克斯不敢去想,他父母是找不到他,还是根本没有找。
听到这里,叶雪笙问:
“你当天,为什么跟程观吵?”
“我不好好干活。他训我。训得久了,我就跟他吵了。”
“……隔壁的徐老板说你从不偷懒,那天发生了什么?身体不舒服吗?”
除了最开始短暂的痛哭,一直一脸冷漠的少年终于红了眼睛:
“他要去找他儿子了。我只是不想被丢下,我没想他死。”
他并没有去找他儿子,他只想给儿子买栋房子庆祝婚礼。他还想几年后带你回国呢。
叶雪笙没有说。
整个问询室的空气都有些沉重,连奎克脸上都带了些怜悯。一直没开口,只是静听的辛珀宵突然问:
“凶器是什么?事后你放在哪里了?”
之前片刻的脆弱后,阿历克斯的眼底又只剩麻木:
“我们店里开箱要用工具刀……我当时害怕,直接扔在地上了。”
奎克冷哼:
“谁问你这个,你用什么打他后脑的?”
叶雪笙很是闹心地看奎克一眼。正常情况下,犯案细节要嫌犯自己交代,而不是直愣愣抛给他,这是案件问讯最基本的原则。
阿历克斯听见奎克的话后,猛地抬头:
“什么?我没有打他头部呀!我只用工具刀……捅了他,在肚子上,我没有用东西打他的头呀!我不记得我有打他头——”
奎克嗤之以鼻:
“磕了药,还说什么记得不记得,你现在就算说是圣诞老爷爷给你送了凶器,等你杀了人,他又把凶器收走了,我都相信。”
“不,我真没有。我记得用刀,但我没有打他头呀。我没有!”阿历克斯抱着头努力回忆,片刻后,忽然站起来抓住奎克一只手臂,像抓住悬崖上绝处逢生的一根枯枝,涕泪横流地笑,“所以我并没杀他,杀他的不是我,对不对?”
奎克万分嫌弃想扒开他的手,奈何少年此时用力极大,抽、拔、甩,半天也没挣脱,奎克脸红脖子粗,几乎要摸枪了。叶雪笙上前一步按住他。同时辛珀宵也站起来,按住了阿历克斯的手,语气缓慢但坚定:
“放开。你不想袭警吧?”
阿历克斯这才缓缓松开手,有些怔愣地坐回椅子,自顾痴笑流泪:
“所以不是我杀了他。不是我。”
奎克揉着自己好不容易重获自由的手臂,狠厉道:
“放屁。你说不是就不是?那监狱都可以用来养猪了。”
“查一下谁给他的药,什么类型,出现中毒性谵妄、急性焦虑和抑郁、失忆的可能性有多大。向检验机构催一下凶器成分检验结果。”
辛珀宵对叶雪笙说。随即他转向奎克:
“关键信息不匹配。阿历克斯目前只能以使用违禁品和伤人罪收押,不能判定为案犯。”
奎克闻言化身火烧熊,扑向辛珀宵。叶雪笙反应极快,挡在辛珀宵前面。奎克虽然有种族偏见又行事棒槌,好歹遗留了点绅士风骨,他生生刹住脚步,原地气成了一只火箭筒。叶雪笙正要松口气,辛珀宵却错身上前,直面了奎克。叶雪笙有点崩溃:不怕人质哭天抢地叫妈妈,就怕人质一往无前送肉票。
奎克果然一把抓住“肉票”衣领:
“别以为你是上面派来的我就会怕你,这个案子的负责人是我!我才不会像之前那样,让案子不了了之。”
辛珀宵按住他的手,一侧头,似乎没怎么用力,衣领已从奎克手里挣脱出来。他略略一笑,笑意微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