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岭最西端那一部分,湘水尽头以东,楚人叫这座山“荡口山”,自西向东绵延几十里,山上有条只可容纳两匹马通过的山间小路,楚国曾在山脚下一块儿非常开阔的地方设立一个小小的驿站,用以沟通岭南岭北,这个驿站叫“荡口驿”,这里现在已经变为一整片秦军营寨。
老将屠睢正站在荡口山高处凸出的一块儿虎形石上,向着南边更为险峻的“猫儿峰”观察,他的面庞是黑红色的,记录着岁月的皱纹满布于其上,须发褐色中夹杂着一大片白,带股鲜草味儿的山风,要把他刮倒似的,尖刺里呼啦啦撞击着那一袭古铜色的铠甲片。很冷,那风好像要穿透铠甲和皮肉钻进骨头缝隙里。猫儿峰那片墨绿墨绿的,鼓动着冷冰冰的诱惑和杀机。观察久了,眼睛也似乎射出了绿光,就把墨绿墨绿的猫儿峰和瓦蓝瓦蓝的天空融成一体。
“元帅快看,赵将军他们来了!”一个穿黑皮铠甲的属将王翼手指着远处的湘水对屠睢说道。
“漂浮在蓝绿蓝绿湘水中的是黑蒙蒙的船只,看不清船上的旗帜和人脸,但是秦军无疑。有几艘大船好像刚到,隐隐约约可见士卒们正在陆续下船。登上滩头后,就和秦装颜色差不多的那片黑石滩混在一起,像蚂蚁一簇簇地朝荡口驿方向蠕动着。
赵佗来得挺是时候。屠睢率领的三十万精锐骑兵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直插南下,绞杀了这块儿盘踞的西瓯水鬼,占领了荡口山前沿,确保了赵佗船队的顺利闯滩。多年前,楚国水师五艘满载军粮的战船行到此处,被西瓯水鬼潜入船底以利斧凿穿,五艘战船全部沉江。
屠睢和随从下了山,骑着枣红色战马向赵佗慢悠悠地过来了,赵佗远远地看着这位老将骑马的姿势挺好笑。两肩耷拉着,一只手拉着缰绳,一只手袖着,扎着白缨的青铜盔的脑袋随着马蹄的节奏一点一点,马蹄嘚嘚儿,速度逐渐加快,脑袋跟着和拨浪鼓似的。
“老将军!”赵佗骑着黑豹叱风驹远远地冲屠睢高喊着。
两人相逢了,赵佗等一众部将翻身下马,立即向屠睢抱拳行礼。
屠睢下了马,双手端着赵佗的胳膊将他扶起来,说道:
“贤弟一路风尘,真是辛苦了!”
赵佗:“承蒙老将军照应,末将才得以平安到来!”
屠睢:“来来来,咱哥俩到议事大帐中一起饮酒详叙!”
话毕,两人又飞身上马,向荡口驿的元帅大帐一前一后携行而去。
整个大帐外观都是青白色的,足有二丈多高,帐顶有个金色的圆形顶帽,从顶帽延伸下来几百个红色的条绒,赵佗进入帐内,感觉里面的空间甚是宽敞。
台陛之上有两个椅子,迎面正中是个黑白两色的云纹椅子,高高的椅背镂雕着一只腾云驾雾的麒麟图案,是元帅座椅。帅座左侧紧挨有通体纯黑色的椅子,椅背镂雕着一只奔跑着下山的猛虎图案,看来是裨帅座椅。台陛下面绕着大帐一圈有纯黑色的将座十六个,左右各八个,靠近大帐门口左右两侧各有两个兵器架子,每个架子都有十二件各式各样的青铜兵器,门口正中还有个半人高刻有楚国铭文的三足青铜鼎。
登上台陛,屠睢端坐正中麒麟椅,赵佗接着落座猛虎椅,其他诸将也跟着进了大帐,分坐于台下两侧,除了赵佗的亲信英籍、颜术、日涅不基、达巴拿措、伏毐、扈勒嘎玛外,还有王翼、卫岸平、章宜、韩丰、张达、姜牧、李去厉、吕况、姬原、何昭等其余十员武将。
屠睢环视帐内,以极其浑厚的口音说:“诸位爱将,经过旷日持久的劳师远征,如今我们在这小小的荡口驿合兵一处,为的是尽快实现陛下威服四海的宏远大志!就在对面的猫儿峰一线,愚蠢的‘西瓯国大酋长’译吁宋已经召集百越部落的数万野崽,准备阻挡我们这些南下的虎狼之师,简直是不自量力啊!”
屠睢说到此,又得意地仰天大笑起来。
众将皆高呼:“踏平猫儿峰,斩杀译吁宋!踏平猫儿峰,斩杀译吁宋!踏平猫儿峰,斩杀译吁宋!”
帐内的气氛霎时变得越来越高涨起来。赵佗却未语,只是静静地注视着屠睢和帐内的诸将,好像有点“泰山崩于前而面色不改”的神态,再高的热浪也溅不到他那张消瘦、清秀、白净的脸。
难道是他没有克敌的信心?还是他心存胆怯?都不是!他只是更清醒的意识到,尽管秦军兵多势众,但在苍茫无边的原始丛林和高山险谷之中,在这百越蛮族世世代代繁衍生息的地盘内,一群靠吃军粮的北方汉子和南蛮野人争斗,孰胜孰负还未可知!
士卒们抬来了当地自酿的楚酒,大帐内将帅之间频频举杯,觥筹交错,从楚国到百越之地,他们疲累之至,确实好久没有这么尽兴地畅饮了!十八坛子楚酒下肚,屠睢和将领们喝的面红耳赤、人仰马翻。扈勒噶玛伏在酒案之上乘着酒劲先是唱起了具有西域风情、欢愉快乐的氐歌,屠睢借着酒劲又高高地哼起了古老悠扬的楚歌,紧接着王翼和章宜两人互相搭着肩膀坐在地上哼唱起了粗犷高昂的老秦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