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归去来兮(二)
“什么关系?”
当天晚上,南问柳枕着胳膊躺在梧州的客栈里,想起来白天林之鹤这句话,忍不住嗤笑一声。
她掌心里捏着学宫的玉符,此时正微微发着光,上面的小型传讯阵法无声流转,将她的话一字不落地传到了千里之外的学宫一-南问柳本身便擅长阵法,补个小小的传讯阵自然不在话下,因此玉符的通讯限制不了她。“你死我活的关系呗,还能是什么?我早就跟他说过,除非林家彻底倒台,否则我跟他没的谈。”
玉符那头传来沈珮的轻笑:“他这般坦荡,反倒显得你瞻前顾后。”南问柳翻了个身,望着窗棂外漏进来的月光,指尖无意识摩挲着惊鸿剑的剑穗。
“你当我是怕他?"她将玉符抛起又接住,惊得灵光一阵闪烁,“我不过是在想,林家这盘棋究竞埋了多少后手。”
沈珮落笔的声音清晰可闻。
“林家在大景经营多年,朝中势力盘根错节,要倒台也绝非林之鹤一人说了算……不过既然他愿意帮你,事情确实会容易很多。他既敢将魔血之事和盘托出,便是把林家命脉交到你手里一一这诚意,可比当年帮你抄书要重得多。”南问柳屈指弹了弹剑穗,玉玦相撞发出清越声响:“当年他替我抄书是打赌输给我了,如今说这些”
说到这里她忽然噤了声,指尖抚过玉玦边缘的裂痕。这灵岫玉本该温养剑意,却因她多年杀伐浸染,早被戾气蚀出了细密的裂痕。但若是要她真的弃了,也有些舍不得。
玉符那头传来书页翻动的簌簌声,沈珮似乎在翻找什么:“还记得陶夫子说过的剑道四境么?”
南问柳怔了怔。那些深埋在记忆里的旧日忽然鲜活起来一一十六岁的林之鹤立在剑阁檐下,玄衣上的云鹤纹被夕照镀上一层金边。彼时她刚被陶夫子训斥剑意太过暴烈,上课上到一半被赶出去罚站,正蹲在石阶上揪着地上杂草泄愤,见他过来,便熟练地顺走他手里的笔记。时至今日,她还是能回想起来那上面写了什么。“见山是山,见水是水……"南问柳望着帐顶流苏,“以前只觉得陶夫子讲语故意装腔作势,太过高深,如今我倒真盼着能回到第一境。”沈珮轻笑:“你当他是山,他便是山。你当他是水,他便是水……我们阿柳活了这些年,怎么反倒越活越过去了?”
“好啊,嫌弃我是吧?“南问柳道,“那以后学宫和朝堂上的事我都不管了,你自己去跟林之鹤谈。”
“林之鹤把林家根基都揭给你看,你倒好,还在这儿纠结些陈年旧账。”“这叫知己知彼。“南问柳翻身坐起,惊鸿剑横在膝头,“他越坦荡,我越得算清楚林家到底欠了多少血债一-殷州百姓的命,师父的命,青翎卫的命总不能林家掌权人换了人,便一笔勾销了。”
沈珮默了片刻,问:“后日邺都的朝会,你打算如何揭林家的底?”“自然是请君入瓮。"南问柳屈指叩了叩剑鞘,“林屿墨如今神志不清,林之鹤又主动递了台阶,我先用周慕言的事告林家一状,就说他们御下不力,连自家门客投靠了北凌都没发现……那群老狐狸定会借题发挥。“等他们吵到不可开交时,我再把殷州十四年前的尸傀残骸和方诺的令牌甩出来……再加上王志这个人证,殷州之事可是板上钉钉与北凌有关系,这样勾结北凌就不只是周慕言的事了,林家若想自保,必须当众给个交代。”“你倒是把林之鹤算计进去了。"沈珮道,“不过你怎知他愿意配合?”南问柳眸光暗了暗,掌心无意识抚过剑身:“他若不配合,我便连他一起掀了。左右林家欠的债,总得有人还。”
话音未落,门外忽然传来不加掩饰的脚步声。南问柳眼神一凛,惊鸿剑无声出鞘三寸,在月光下泛着泠泠寒光。她赤足踩过冰凉的地板,一只手握着剑柄,无形的剑意自动释放而出,又在看见门外人影的那一刻尽数消散。林之鹤披着外衫立在廊下,衣襟上沾着夜露,手里提着一只食盒。“梧州入夜后有北凌探子出没。"他将食盒放在窗边矮几上,“我见你屋中灯还亮着……”
“林大少爷半夜闯女子闺阁,传出去成何体统。“南问柳抱臂倚着窗户,目光扫过食盒里冒着热气的桂花醪糟,“怎么,怕我不打一声招呼,连夜杀回邺都?”
林之鹤垂眸:“怕你饿。”
简简单单三个字,倒让南问柳准备好的讥讽全部噎在喉间。窗帘被夜风吹动,屋里烛火晃晃悠悠,她望见林之鹤袖口若隐若现的绷带一一白日里留下的伤,终究还是没好好处理。她忽然问:“你知道我在想什么吗?”
“不知。”
“我在想,说不定根本不用等到我杀你,你就先自己把自己给作死了。”林之鹤无声地笑了笑,不置可否。
这位世家最为年轻的掌权人,表面端方持重,骨子里却有种强烈的自毁倾向。
南问柳见他这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就烦,想要扇他巴掌,又怕给他打爽了,只好硬生生把这股冲动憋了回去,又憋了一肚子气。思来想去,她指指桌上的食盒:“我不吃,拿走。”林之鹤却没动。
他指尖抚过食盒的边缘:“梧州不比邺都,入夜后有宵禁,我寻了许久,只找到这一家铺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