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归去来兮(四)
整个金銮殿忽然陷入死寂。
林四爷喉结滚动了两下,鬓角渗出冷汗。十四年前的殷州案他也参与过善后,对此知道的比旁人多了不少,此刻这桩旧案就像一块烧红的烙铁,被南问柳直直甩到他手里,烫得他几乎要握不住朝笏。不过幸好,幸好,少爷今日也在此处,绝不会让对方得逞!“方诺……“他下意识望向队列前方的青年身影,“不过是林家外院一个不起眼的门客,承意三年就死在了妖兽口中。”
“死无对证?“南问柳冷笑,抬手打了个响指,“那这个呢?”殿门轰然大开,王志踉跄着被侍卫带进殿内。这个颓废的酒鬼被强行收拾过一番,总算勉强能见人了。
他曾经心比天高,但自从他娘死后就没什么心气了,本来不想掺和这种麻烦事,什么寒门什么世家,什么北凌什么南景,就算天塌了也跟他没半毛钱关系。要不是南问柳威胁不配合就挖了他娘的坟,王志才不愿意走这一趟。但此时此刻,他站在大殿中间,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他身上,他身体不由得发起抖来,膝盖一软,下意识就想跪下。没来由的,王志忽然想起了他正式拜入学宫那一次,他跟着许多出身平凡的同龄人走过阴阳路,看见眼前三千大道,一路蜿蜒盘曲,消失在浸着晨光的松涛里,浩浩荡荡,蔚为壮观。那时候他也意气风发,曾梦想自己能改变世界。他想他要在这里好好学本事,等到毕业以后就回梧州,再喊上几个志同道合的人,看看能不能把商路重新建起来,这样大家就可以吃饱穿暖了……解决了这件事之后,他想试试能不能进入朝堂之上,为许许多多跟他一样的人,也争到一份权利,让他们可以堂堂正正挺起腰,堂堂正正做个人。王志又不想跪了。
“我作证!"王志深吸一口气,“殷州事发前三天,我亲眼见过此人与北凌的江浸月密谋……此人擅御兽,我听见江浸月称他为方先生!”有人厉声呵斥:"哪来的刁民!区区醉汉证词如何作数?”先前说话的御史振袖上前:“王修士乃云嘉学宫第二届乾道场弟子,当年考评甲等一-您是在质疑学宫的育人水准么?”林四爷面色铁青,广袖下的手指掐得发白。殿外漏进来的天光将那令牌照得发亮,上面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云鹤纹路,在他眼底烙下惊心动魄的寒芒。“殷州案十四年前便由三司会审定论,善后工作更是三大世家联手进行,如今拿枚来路不明的令牌就想翻案?我看你们这些一一”“四叔。”
林之鹤不轻不重地打断他,原本剑拔弩张的气氛陡然凝滞,连容衍扶着龙椅的手指都跟着紧了紧。
“既然要查,就该查个明白。”
林四爷瞳孔骤缩:“少…
“方诺确实活到承意五年。"林之鹤弯腰拾起令牌,指尖拂过边缘的纹路,“当年是父亲瞒下此事,如今既有人证物证,林家自该给天下人交代。”“少爷,您可知……
林四爷还想再劝,此事容易沾得一身腥,况且有些事本来就掰扯不清,事后林家又确确实实是最大的受益者,本来就有人怀疑是林家所为,若再揭露一些细节,恐怕林家的名声彻底洗不清了。
“我知道。"林之鹤道,“做了就是做了,没做就是没做,何必心虚?此事早就该查。”
“可是…“上官家主终于按捺不住,“林少爷可知殷州案牵扯多大?十四年前的卷宗语焉不详,相关人等基本死了个干干净净,连林相如今也没多少清醒的时间…要查说起来简单,可是要从何查起?”“是啊。”一直置身事外的季家家主也开口,“不过是陈年旧案,有这功夫,不如专注眼下之事。”
他捻着胡须,目光扫过南问柳的眉眼:“老臣记得殷州城当年呈报的折子,说是妖兽暴动引发阵法波动,这才导致殷州百姓遭了难。如今诸位要翻十匹年前的旧案,可有问过北境值守的将士?”他刻意抬高了音量,苍老的声音在穹顶下回荡:“北境防务吃紧,军饷却连年缩减。若因陈年旧案激起民怨,引得两国开战一”季家家主转向容衍,深深一揖。
“敢问陛下,是打算用云嘉山的天阶去填沧澜江吗?”南问柳冷眼旁观。
果真如此,一切都与林之鹤所说分毫不差一一季家这些年暗中与北凌通商,虽不至叛国的地步,但也切切实实拿了不少好处。一旦殷州之事重查,冒出背后暗箱操作的北凌人,必定民怨沸腾,这便影响了他们的生意。“敢问季家主,您真的是为了边关将士吗?"南问柳一弯眼睛,又笑起来,“可上月我途经梧州,城内可是已经到了吃不饱穿不暖的地步,梧州也属于北境三州五郡之一,您若真的忧国忧民,可曾亲眼看看梧州如今是什么情况?”季家家主脸色骤变,正要开口,角落里突然传来玉笏坠地的脆响。众人望去,却是户部新任的寒门侍郎颤抖着举起奏本:”……臣要参季家近五年共挪用军饷一百五十万两,与北凌通商的账册就藏在……”南问柳与沈珮对视一眼,都在彼此眼底看到凛冽寒光一一这人虽是寒门,但早不说晚不说,偏偏在此时揭露季家,定然是林之鹤早早埋给季家的刀。果然,林之鹤淡淡开口,打断了季家家主即将出口的话:“季家家主何必动怒。既然我林家愿意彻查殷州之事,不如大家都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