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双燕在第二日死了。
祝央据她的气息强弱判断服药时间,那时赵双燕服药已有两个时辰,至多,在拂晓之时,她就会咽气。
离开那扇小窗,祝央一步一步走得很慢,脚步踏在木板铺成的栈道上,惨白的月光罩在她的淡蓝色曲裾之上,像落下了一层灰,灰暗得有些压抑。
一月布局筹谋,一日城破家亡,一月流亡风尘,祝央的鬓发逐渐变得干枯,十指指缝沾上了泥灰,指甲染上了青黄的药草汁。
昔日的皋地郡女,享有一郡之富,一郡之奉,如今风尘满面,流离失所,孤身游荡,她为了求得一条生路,以巧笑卑态搏得那些男人的喜欢垂怜,陈折是这样,裴缚也是这样。她还需承受裴缚的揭穿威胁,祝央简直不可忍受。
可是她什么都没有了,除了这副容貌,她还有什么?她为了以后体面地活下去,什么都能做。
纵然投毒,可投毒又算得上是什么。
赵双燕真是个蠢货,就为了一个死物,甘让自己落到此等境地。
她不是高门之女吗?斯人已逝的道理她不懂么?一个死了的人,能有什么用,念想,念想能当作什么。情谊,情谊算得上几斤几两。
乱世独行,兵乱遍野,还固执地守着这份卑情,真以为这样一副忠贞高洁的模样,那些山匪便会感动的为之落泪,不会杀她不会辱她吗?!
祝央脑中的思绪愈发混乱激烈,脚步也踏的越来越快,如沙场兵战,弦翻塞外声鸣不绝,管弦声嗡嗡作响,身体里像是在翻江倒海,愈摇愈晃,愈晃愈烈。祝央淡漠地望着前方,口中牙渐渐咬紧了,眼角逐渐泛红,交握的双手抓紧,她仍在撑着最后一丝防线,不让自己失态。
忽如洪水绝堤,管弦崩裂,战马失蹄,祝央猛然顿步,转身向一旁,一手撑住木栈道,伏身呕吐了起来。
她在山寨进食得并不多,至多食些野菜粥,此外的进补都只依赖她身上尚存的丹丸。
一番呕吐,祝央只吐出来了一些苦水,却仍有滔滔不绝之势。撑在木栏上许久,祝央终于吐够了,肚腹处传来一阵绞痛,祝央一时直不起身来,躬着身子,乌发垂在肩头,部分散落下来,形态有几分狼狈。
她握着木栏杆,五指渐渐攥紧,手背上青筋渐渐显露。此刻之间,似乎风声皆寂,万物休止,所有繁杂的念头都湮灭于风声之中。
祝央缓缓吸气,静下神思,迫自己静下心来,她知道自己方才心乱了。对赵双燕她并非没有利用之心,起初她只当赵双燕是颗无用的棋子,弃之理所当然,因时便用,祝央自认从不会为无关之人触动,可如今她竟有种难言的惶惶。
战争悲催,每日都会有无数的鲜血流出来,一路上纵使祝央见过了皋地破灭时的惨象,与父亲离散,乳母贴身婢女丧命途中,孤身逃命,她也未有现在这般难受之感。
因为什么?祝央心中自问,因为她亲手给了一把刀,杀死了一条无辜的性命。
佛法曾言因果报应,山匪作恶多端,祝央投毒无非是施了他们应得的果。可是赵双燕,她不过只是一个落魄的贵女。
祝央一时静止无有动作,她双目望着某一处,只有眼睫微扇,似在沉思。
报应因果,赵双燕的死她祝央脱不了干系。
祝央逐渐缓和过来,神色趋于平静,她慢慢直起身子,将散落前胸的乌发拂至背后。
可是生路难得,所谓算计,祝央改不了也不能改,谁又能料到下一个死的是不是自己。
若真有报应,那尽管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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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屋子,祝央伸手推开木门,屋内无灯烛,漆黑一片,门扉半开,只惨白的月光照出了一小片。
屏风外,木案上照旧陈放着那些药炉药渣,药炉熄了火,煎熬过的药渣今夕被祝央倒至碗中还未清理,便搁置在原处,一眼看上去杂乱无序,只觉得几分陌生。
祝央视线转换,扫向屏风内侧,无有响动,裴缚似乎已经安置了。
她忽然想到昨夜,与裴缚的那一场对话。稽山首徒,何等高洁的人物,手段,心计,野心又有哪一样会少。
他所要的怎么会少,裴缚是一个男人,可惜他志在江山,祝央于他而言,不过只是一个微不足道,卑小如蝼蚁的女人,他又如何会甘依祝央的话,涉险救她?东寨四周青山环绕,树木葱翠,竟不失为一处埋骨的风水宝地。
祝央缓缓步入屏风,脚步轻细,裙摆微曳,空气中似有暗香浮动。裴缚正静静躺在小榻上,衾被覆身,双目紧闭,似乎睡得很熟。
不得不说,裴缚生的骨相极佳,皮相更是上乘,他仅是躺着不动,亦可窥其清逸,勾得妙龄女郎的芳心。
祝央看着裴缚,一时静立。
既然,裴缚不愿施手,那裴缚就没有用了,一个无用的弃子,她为什么要再耗费心力在其之上?
祝央缓缓走近,至榻旁,如今祝央面对裴缚,竟然